我家冬官 第45頁

石履霜倏地頓步,緩緩回過身來,雙手緊握成拳,明白紀繚綾說的一點不錯。

他還能到什麼地方去?

他前後無路,完全困死在這方圓之地里。

若他還能飛,他可以一飛沖天,到天上去,但此刻他雙翼遭折……

「另外,」紀繚綾唯恐天下不亂地又加了一句︰「雖然我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不過小半子要飛走時看起來一臉傷心,令我有點好奇。三天前她在這里照顧你時,履霜可曾說了什麼話?」

「我沒有——」呃,等一等,他想破腦袋,一個如夢似幻的聲音浮現腦海——

夢里頭,他似乎曾听到她的聲音……

原來……一直是我誤會了麼?

等你醒來我就走,絕不教你尷尬……

冉小雪到底是誤會了什麼呀?

發現他似是想起了什麼,紀繚綾不禁一嘆。「我想你已經想起來是怎一回事了,想必那是極私密的話語,你不必告訴我,我真的一點兒也不好奇。」

石履霜冷淡一笑。「其實你很想知道吧?」

紀繚綾是他看過最會裝模作樣的男人了。冉驚蟄到現在還拒絕他,冉小雪是冉驚蟄妹妹,血緣相近,兩人之間許有共通之處,紀繚綾應該很想從小雪的種種反應去臆測冉驚蟄的心思吧!

「如果履霜願與人分享,繚綾自是洗耳恭听。」

「要我說出來,可以;但是得請紀公子為我做一件事。」

「嘖嘖,還說我是奸商呢!履霜也不遑多讓啊。本來繚綾以為得使出激將法讓履霜振作起來呢,但看來是不必了。眼下,你只有兩條路走。」

石履霜比任何人都清楚是哪兩條路。

第一條路,接受小雪供養,一輩子當個吃軟飯的男人,偶爾怨恨一下自己悲慘的身世,碌碌一生。

第二條路,眼下他是從雲端摔下沒錯,但他還要想辦法飛回去,當那傲視領土的蒼鷹,守住對他而言真正重要的一切事物。

「在我開始反擊以前,」他目光燦然地看著紀繚綾說︰「我要見小雪。她還沒走遠吧,讓我見她。」

「哦,你要見她?以如今你孑然一身、什麼都不是的身份見她?」紀繚綾故意激他。

石履霜卻笑了。「正因為如此,我非得見她一面不可。紀公子,有勞了。另外,我想我是在夢里頭喊了別人的名字,教她听見了吧。」

紀繚綾輕啊一聲。「這種蠢事繚綾倒是不曾做過。」可驚蟄還是不理會他……

「也許你可以試著做一次看看,女人心很難說得準的。」像他也老捉不穩小雪心里在想什麼。

「言之成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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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足足等了三個月才等到她。

時令已是歲末,冉小雪結束外地的工程監造,才隨同冬官長李長風趕回,正好來得及留在京城過年。

為官這幾年,她東奔西走的,鮮少回京,甚至連續好些個年節時還滯留它鄉,與家人分隔兩地。這是當年尚未入冬官時,她連想都不曾想過的事。

收到尉蘭托人捎來的信,說履霜想見她。

她卻遲疑了,一再拖延時程,直到澄冬大人說︰「今年回京城過個年吧。」這才不得不回來。

她很膽怯,她知道,三個月前決定離他遠遠的,也是因為一時膽怯的緣故。本來一直以為履霜是在意自己的,但……要是她弄錯了呢?驚蟄總說她很容易誤會別人的意思啊。

是不是人年歲越長,就越是缺乏勇氣,越容易害怕?

她真怕自己誤會了履霜心意,怕他喜歡的人不是她,怕自己這幾年一廂情願的心情會變成他的負擔……那多令人尷尬!

懷抱著忐忑的心情,她上了旅棧小樓。

她已預付半年租金,就是怕履霜會沒地方去;又擔心他拒絕她的幫助,只好請繚綾大哥幫忙照應。

他人在京城,被去官職,以他天生傲氣,不難想像在被彈劾後,他心里的苦悶。可國有國法,她能做的,只是盡量讓他生活安定,不必憂心無法在京城住下……也就只有這麼多了。

不知他為什麼想見她,她連原因都不敢推敲……

遲疑地推開他房門,已入夜,戶內卻仍一片深黑,沒點燭。他人不在麼?

模索到桌邊,正欲點燃燭火,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終于肯來了。」

石履霜不知何時站在冉小雪身後,關上門,手中火石劃過,黑暗頓時隱去,微亮燭光照亮他冷峻的臉龐。

冉小雪轉過身來,見他一雙眸子燦然有神,沒有半點頹然,她松了口氣,安心了。

看來市井傳聞是真的。

履霜正以個人之力挑戰朝廷綱紀。

他賣字為生。數年官場生涯,不僅留下良好官聲,甚至他字還與谷雨堂弟齊名,贏得「冉逸石莊」的評價。

石履霜寫得一手好字,隨便揮毫就能換取大筆財富——當初她怎麼沒想到?竟還拜托繚綾大哥轉交微薄的伙食費給他……希望履霜別因此生氣才好——偏他惜字如金,不肯多寫,京城中多少豪貴捧金列隊,就等著石履霜為他們寫門聯呢!

不僅如此,他還在旅棧里講學;他學識豐富,見解獨到精闢,許多文人士子慕名而來,就為向他請益。

如此石履霜,身在皇朝,卻無皇朝名籍。

遠近國家風聞此事,紛紛暗中遣人入京打听,大有「皇朝不要此人,我們要」的意味。

連君王為他特別開設恩科,準備讓他以博學宏詞身份再考一次進士。

而這驕傲的男子卻說︰「我無皇朝名籍,不能赴考。」

以此,聖旨又下,特赦石履霜,允他歸籍皇朝,要賜給他一個身份。

但他並未因此接受,此舉大大震撼了朝廷,不少人因此認為他狂妄至極,難以駕馭。只她為他欣喜驕傲。

「怎麼,是太久沒見了,不認得我了麼?」見她傻傻地看著他,眸底波光如水般流動,他冷言道︰「還是自覺有愧,說不出話來?」

她讓他苦苦等候這麼許久,都不會覺得良心不安?

難道她不知道,他也會擔心害怕,怕她久久不回……不是不能,而是不願啊。怕她不願回他身邊。

如今他已不是官了;他甚至什麼也不是,沒有名籍、沒有身份,以孤身微薄力量妄想沖撞朝廷法制,人要笑他不自量力,他也還是得抗顏逆俗下去。

他想通了,與其坐以待斃,嗟嘆這國家有負于他,不如起而力爭,告訴全天下人,他石履霜可以決定自己前程,就算只為爭一口氣,也絕不放棄。

面對他的質問,冉小雪搖搖頭,想開口,卻不知該人何講起。

半晌,她清清喉嚨,像是要找回遺失的聲音那樣,小心翼翼地道︰「嗯,我……你……」

「結巴了?」石履霜冷眼覷她。「我不記得冉小雪講話是這麼支支吾吾的。你,真的是冉小雪麼?」

「我……唉,我是啊。」因為他看起來有點生氣的樣子,害她都不知道該不該問他好不好了。

「既然你開不了口,那麼就由我來說吧。」石履霜拉開長條凳子,道︰「坐。」

冉小雪訕訕坐下,看著他將一個有點眼熟的花布袋子丟到她面前桌上。

「這是……」

「很眼熟?」石履霜冷淡一笑。「確實應該要眼熟的,這是三個月前你托紀繚綾送來給我的伙食費。」

「啊?」果然。

「加上你陸續寄回來的,共有碎銀二十兩,你點算看看數字對不對。」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她還是依他所言,乖乖地點算了一回。

「是二十兩沒錯。」這是她一年薪俸。原是想,他因被彈劾,薪俸全數被追回朝廷公庫,怕他無法過活,本還想跟澄冬大人預借一點薪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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