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東宮(下) 第31頁

真夜搖頭。「沒有見過。應該是新近乘船來的。瞧他們身上裝束,看起來很像是流浪各國的樂人。」

丙不其然,這群渡來人很快在沙洲上搭起臨時棚架,像是在搬演戲文。

他們帶著玄烏面具,穿著玄烏圖騰的服飾,吟哦著玄奇的古老歌謠——

「天命玄烏,降而生商,燕燕于飛,差池其羽,爾愛其類,我愛其家,商國之好,維民四方……」

「是祀祖曲。」真夜忽地領悟。「我剛當太子時,也得學會祭祀天朝的高禖先祖,我們再看看。」

不久,那類似祭祀儀式的樂舞結束,一只哀淒的曲子從沙洲上傳來——

「魂歸來兮,南方不可以止些,玄烏歸來商野兮,我命不可以久些……」

竟是一首招魂曲,雖然發音的強調與天朝略有不同,但仍能辨識出曲子的性質。

天命玄武,降而生商……

海外諸國當中,有哪些個國家自認為是玄武的後裔?

「商野。」兩人同聲說出。黃梨江听真夜說︰

「麒麟曾說過,皇朝北方原有一個小柄,名曰商野,但因國君迷惑失道,已經滅亡十余年……看來,這些渡來人有可能便是商野之民。」

黃梨江也曾在各國史書里見過「商野」這個國名。

商野之民。自詡為玄武後裔。據聞這國家的國君,甚至有通神之能,擁有強大的巫力,深受人民敬畏,是一個神秘的國度,可惜後來國君荒婬失道……

又想起手上繩環的玄武圖騰,她凝神思慮道︰

「會不會,這繩環最早是來自于某個信仰玄武的國家?」商野在皇朝之北,在亡國後,也許有些遺民流亡至南方……

「不論它原本意義如何,」真夜說︰「我買下它時,只想著要送給心愛之人,討她歡喜。我還記得她收下這繩環那天,我好高興。」他眉開眼笑地看著她。

「你這笨蛋,老是做這種莫名其妙的事。」自己玩得高興,都不管別人心底多忐忑,猶記當時她還為這繩環苦惱了好久。

真夜笑得無辜,兩只眼楮彎彎弓起,瞧得她渾身發麻。忍不住又問︰

「你確定你愛的是女子,不是男人?」

畢竟她當男子行之有年了,她不懷疑真夜對她的喜愛,但總是有點介懷著自己的身份。他到底是愛男裝的她,抑或是隱藏在男裝底下,那本身為女子的她?

對她身上一切反應都十分敏銳的青年,此刻終于領悟到底是什麼事情困擾著他的小梨子了。

是因為常年雌雄莫辨,性別混亂的緣故吧?

還記得去年冬日時,他們一起在周家觀禮,當時周家小姐十五及笄……小梨子她,身為一個女子,卻從沒行過笈禮,他看得出,當時她眼里有著無以言之的悵惘。

真夜靠近她,手指抬起黃梨江姣好的下巴,溫暖唇瓣輕觸她唇下細女敕的肌膚,惹得她不住輕顫。

「你認為你是男子,或是個女子?」他吮向她平滑的喉間,低聲詢問。

「你……問這做什麼?」她回避地道︰「你都還沒回答我問題呢!」

因他不能現在回答。真夜留戀地回到她唇上,再印下一吻,擁著她道︰「我先不回答你,等你自己想清楚了,我再告訴你。」不待她抗議,他揚聲道︰「船家,回去吧!」

黃梨江微怔。「怎?」河市還沒散呀。

「有渡來人在天朝國土上祀他國之祖,招他國之魂,朝廷不會放任不管,現在不走,等會兒官兵來驅趕時,會惹麻煩。」真夜解釋。

「啊,的確。朝廷雖然默許河市的存在,卻也必然密切注意著這里的情況。」黃梨江點頭道,同時細心觀察起其他河船的動向,發現有些船主也紛紛轉移掉頭,準備離開了。看來今年春天的第一場河上市集,即將散市。

不能怪他如此著迷。真夜欣賞至極地看著眼前女子,總算明白,當年,在太學,他放不開她的原因。

黃梨江既有女子的風流嫵媚,又有勝過一般男子決斷的處事能力。教他如何不為她徹底臣服。

「江梨。」他喚她。

「什麼事?」她沒空理他。目光還隔著簾子縫隙,仔細觀察外頭的動靜。

「江梨,順著水流,很快就要回岸了,你不回頭看我一眼麼?」等回岸邊,又得成為相敬如賓的東宮主從了。

「你別吵我。」沒見過河市散市的情景,她只顧著留意外面,沒心思回頭看他。

「你確定不回頭?我拆封咯。」

她怔住,耳根燒紅。「現在不是那種時候,就叫你別……」猛地轉過頭,只見真夜衣冠楚楚地端坐在船艙里。她抿了抿嘴,「你不是拆封了?」害她急急回過頭,還以為會看見……

「春寒料峭,要等你先過來溫暖我呀。」他朝她拋媚眼,調情。

逗惹她笑出聲來。「還說我饑渴哩。」撲上來壓住他,垂下的發梢搔著他的頸項,教他忍不住一顫。

完全沒料到心愛小梨子會將玉手探進他寬松的衣襟里,大膽地撫模他的胸膛,真夜幾乎受不住,申吟出聲。

她低頭封住他唇,佔有他敏感的反應,惹得他眸生春色,四肢發軟,教他仿佛陷在泥淖里,進也不得,退也不得,只能仰仗她甜美的施舍,為他這個轍之魚帶來活命的甘霖,直逼得他全面投降。

黃梨江這才使壞一笑,離開他身上。

「葉公子,船靠岸了,把衣服穿好。」先冷靜下來的人,先贏一局。

真夜費了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雖然輸了,唇角卻掩不住笑。誰教他天生是個愛笑的男人。

「好樣的,江公子,算我引火自焚。」

接下來的一整年,像是一個夢,古人所說的華胥之夢。

後宮里的皇子因成年而陸續被封往各地。

太子真夜帶著復雜的心情,送他的兄弟們一個接著一個懷著對他的恨意離開京城,他的心始終五味雜陳。

春分時,玄鳥來;夏至日,南風至;秋禊(人工備注︰念作x ,亦作「秋」。古人于農歷七月十四日至水濱舉行的祓除不祥的祭祀活動。),雷響三聲慶豐年。

隆佑十九年,七月十四日,是每年秋禮之日,這一天,君臣百姓都會在水邊以清水洗滌手腳,拔除不祥。

真夜以太子身份,代替君王率領禮官至郊廟祭祀後,返回宮廷里加入皇室的宴席。宴會結束後,又撥時間到後宮里逐一問候尚未婚嫁的公主們,說些有趣的話逗逗這些常年養在深宮里的妹妹們笑樂。當然,三公主盧芳始終沒對他笑,看著他的眼神好像覺得他很令人厭煩,好在真夜早已習慣這個妹妹冷淡的性情,依然自得其樂。

如今後宮里除他以外,最年長的皇子便是老六。六皇弟明年也要賜封外地了;再來就是隱秀。手足們一個個離他遠去,他臉上雖掛著笑,眼底卻掩不住一絲落寞。

忍不住設想,當今君王過去是否也曾經歷這些事?

成王之路,何等孤獨。

離開隱秀所居的夏暉宮後,他又往老十所居的綬梅宮走去。

盡避明知弟兄們無心與他談心事、說真話,但這畢竟是他們兄弟間唯一能擁有的,倘若連這也沒了……就算兄弟之間客氣的談話不過是虛與委蛇,他還是想要親近自己的同胞手足。

綬梅宮因太子駕臨,原因夜深已入睡的宮人紛紛驚起,點燈伺候。

真夜示意他們安靜,別打擾梅貴妃的歇息。

十皇子罌粟迎了出來,領著真夜到他書房去,兩人秉燭夜談。

半晌,察覺書房內有一股淡淡幽香,真夜笑問︰「罌粟皇弟何時也用起女人脂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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