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刺客麼?!他心慌地想。
伴隨真夜將近三年,一直都平安無事的,難道情勢有變?或許是因為前些日子里,真夜費人猜疑「一箭中的」所引來的殺機?
真夜一時愕然,只能任由身上柔軟的嬌軀死命抱著他,顛簸之際,兩人一齊滾落車座底下,身上人兒仿佛伸展羽翼的鳥兒般,以決絕的姿態拼死保護。
听見車外馬兒嘶鳴,察覺到外頭的護衛們一時間陷入了混亂。
「趴著別動。」黃梨江急急低語,以雙手和全身護住真夜的頭部和身軀,心想︰若由此可一刀砍進來,他好歹可以擋一擋。
真夜的臉,就埋在上年香馥柔軟的胸前,他總算反應過來,正要告訴他,若真有人想刺殺他這個無才太子,也不會大剌剌選在王都——這天子腳下最安全的地方,那對君王可是最嚴重的挑釁。若真要暗殺,也是在他離開盛京以後呀。他防的,一向都是下毒、下咒之類的。
丙不其然,沒半響,馬車穩定下來,龍英急忙拉開車門探視。
「殿下受驚了。有沒有受傷?公子還好麼?」
怕等會兒小梨子會覺得丟臉,進而惱羞成怒,真夜悶聲回應︰
「沒事,侍讀將我保護得很周全。」
听出龍英的聲音還算鎮定,黃梨江抬頭急問︰「發生了什麼事?」還不肯讓真夜離開他的身下。
侍童、護衛們排排並列,拿著火把站在馬車外頭。
龍英回答︰「剛剛馬車沒注意,碾過一個大窟窿,斷了一根車軸。」
「車軸斷了?」黃梨江吶吶重復,緊接著,當著眾人的面,他冷靜地對龍英道︰「龍護衛,麻煩先關上車門。」
龍英看著被壓在熟讀柔軀底下的主子,先征詢道︰「殿下?」
「把門關上。」真夜依舊悶聲道。
門,緩緩關上。
身上人兒隨即七手八腳掙扎著想要爬起。真夜忍不住調侃道︰「小梨子,就老實認了吧。」
「認……認什麼?」原來不是刺客來襲,就只是。只是斷了一根車軸這種「偶爾會發生」的小事,根本不想要大驚小敝的。
「就是……跟我翻滾的事啊……你是不是想很久了?所以才一有機會就……嗯,可惜車廂里太逼仄,不如意,要不等咱們回去以後,在我寢殿里,看愛滾多久我都奉陪——」無法無視身上扭動的嬌軀,怕自己產生令人尷尬的反應,真夜胡扯起來。
黃梨江窘得滿臉通紅。「胡說什麼!」若非礙于他是太子,早一拳打昏他。
好不容易掙起身,黃梨江縮在因車軸斷裂二歪斜了一側的車廂里,沒忘記真夜是主子,伸出沒受傷的那條手臂拉他起身。
兩人一前一後坐在歪斜的車廂里,半響沉默,真夜方道︰「馬車不能坐了,下車吧。」
「嗯。」黃梨江點點頭,就要拉開車門。但真夜先他一步握住門把,在下車前道︰「以後別再那麼做。」
黃梨江微微愕然。「什麼?」不解地看著真夜。
「別擋在我身前——你這樣,要真有事,連我也逃不掉。」真夜輕聲說著,沒漏看少年臉上愕然的神色。
「不然我——不然卑職應該怎麼做,才怎麼保護殿下?」
「盛京在天子腳下,就算有人想刺殺我,也不會做得太明顯。通常這時候,你應該先保護你自己,因為出事時,龍英和朱鈺只會考慮到護我周全,無暇顧及其他。他們武藝高強,絕對不會讓刺客有機可乘,但是其他人,比方說,在混戰中只能自求多福,我不太希望清點死傷時,發現痛失了一名侍讀,這樣說,可明白了?」黑暗中,他的聲音听起來好冷淡。
「……」
「下車吧。」真夜打開車門,率先下了車。
兩名隨行的衛士已經讓出自己的馬匹,牽著韁繩候在一旁。
「請殿下上馬。」龍英留下兩名隨從修理馬車,自己則帶著重新整隊過的衛士群,準備護送太子回宮。
「留一匹馬給侍讀。」真夜坦然跨騎上馬,痛失交代道。
黃梨江沉默地跨上馬鞍,撿衛士們騎著馬,以真夜為中心,將他團團護住,一群人緩緩地在即將天明的黑暗御街上,往東宮的方向馳去。
馬匹賓士過兩旁的屋舍與街樹,光影憧憧交錯。
黃梨江手握韁繩心思亦隨變化的幽暗街景而翻騰。
盡避真夜曾以太子的姿態說過,他身邊每個人都要有為他犧牲的覺悟。
然而,他是那麼不看好這個太子,也想過有朝一日要離開他……那為何、為何在剛才,他依然毫不猶豫?
思緒轉瞬變化,他竟理不清自己內心的感覺。
不知道該為自己未加思索便舍命保護真夜的行徑感到錯愕,抑或該為真夜那番砍死冷淡、實則嬸嬸關懷的話語揪緊心口。
真夜待他時冷時熱,有時讓他舉得,他好似他眼中最看重的人,有時卻又讓他以為自己不過是一名隨時可以替換的隨從。
他的心被攪得天翻地覆,再也找不回最初的平靜。
事情要再發生一次,黃梨江知道自己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不想真夜受傷,並不只是因為他是太子這樣的原因而已……
听到「那件事」,是在事情已大致底定之後。
明光太子即將以天朝使者的身份遠赴海外,出使海外皇朝的新帝成年賀儀。
朝廷中遴選了眾多官員加入使團,由太子統率,帶著大量合理,準備前往海外,宣揚天朝的國威。
而他,黃梨江,這個號稱全天朝最接近太子的人,竟是東宮里最後一個知道這個消息的!
知曉這消息時,停靠在運河邊的四艘皇家御船早已準備好,就等天一亮便要啟航,載著足以宣揚天朝國威的珍貴國信與正副使臣,前往遙遠東方的海外皇朝。
倘若晚一些時候知道,屆時真夜登船遠赴海外皇朝,他就算再怎麼懊惱也無濟于事了。
他必定是刻意不告訴他。
他竟不想帶他隨行!
三年前,他曾說過,有一天他會帶他乘船遠行,但現在他卻不打算讓他上船!
他讓帶緣、龍英和朱鈺等人跟從,卻嘟嘟撇下他這個侍讀。
若非帶緣說漏了嘴,只怕他們人已在東海上了,他還被蒙在鼓里,全不知情。
他怎麼可以對他做出這種事!
第7章(2)
「所以,你打算拿我母後的懿旨來命令我準你登船了?」
東宮寢殿內,真夜眯著眼,笑望著黃梨江。心想︰必是有人說溜了嘴,才會讓他知道這件事,極有可能是帶緣那小子,他只怕侍讀不再身邊,沒人管得住他這個太子。
「卑職不敢。卑職只是希望能跟隨殿下一同出行。」
手上拿著連夜入宮請來的皇後懿旨,僅管黃梨江也很不願意以這種方式來逼迫人,但對象是真夜,不管再怎麼苦口婆心,都沒有一道皇後懿旨來得受用。
既然事情已經曝光,真夜索性將話攤開來講。
「小梨子,我不讓你隨行,有兩個原因。其一,你跟在我身邊這三年來,因為我的不才,讓你鮮少有時間返家探親遵親;其二,東海在秋冬之際海象不佳,這一趟航程,想必不會太好過,我以為留你在盛京,可以多讀些自己想讀得書,也可讓你趁此機會回家享受天倫,因此才讓你留下了。」
當然,沒說出得原因是,一旦出了海,生死由天,出了航行中肯遭遇的危險外,若有人想借機除掉他,廣闊大海上是最佳場所。預期著種種危險,他實在不想讓心愛的侍讀跟在身邊,怕一不小心,會多個人陪葬。
「我……卑職固然念雙親,但如今我……卑職是殿下的侍讀,一個侍讀,哪有不跟隨主子的道理。而且稍早卑職已回家請示過家母,她也同意卑職這個想法。書固然是要讀得,但等出使穢朝後,再讀不遲。更不用說,倘若殿下萬金之軀都挺得住長途航海,卑職當然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