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東宮(上) 第27頁

僅管懷疑真夜自己向君王討來這大使的職務,是為了逃過選妃,是此刻那並非他關心的問題,他只想確定明天出海時,船上位置有他一份,否則,以真夜的個性,要真到了外邦,沒有人在旁邊叮囑著,怕會做出魯莽的舉動。

「總之,殿下若執意不讓卑職隨行,那麼卑職只好奉皇後懿旨,強行登船。」

看黃梨江說得決絕,真夜不禁搖頭一笑。

「說真的,小梨子,你要奉旨強行登船,我要攔不住你,但問題是——我記得你根本沒有搭過船吧?」

「那又如何?」如果沒搭過船就不能出海,那麼沒有看過豬跑,就不能吃豬肉了?哪有這種道理!

「河浪小,行船平穩,不容易暈,但海上浪大,船行不可能太舒服——你不知道你會不會暈船,對吧?」

「那又如何?」黃梨江很是防衛的問。

「如果你暈船了,怎麼辦?」

「卑職不暈船。」

听見黃梨江回答得肯定,真夜又是一笑。走到固執少年面前。

見他鬢上還沾著些霜氣,料想是深夜到宮里向母後請旨。

真對他這麼不放心?即使明明討厭他,卻仍一意跟隨?

想起車軸斷裂的那日,這少年不顧自身也要顧全他的舉動……怕自己真有一天會讓著少年擋在他前頭……他是太子,若真遇不測,不論身邊有多少人擋在他前頭,他都不能說一聲「不」。

出海固然有大的風險,卻能暫時緩下選妃一事,不要急著迎娶自己不愛的女人,誤人一生。廣闊大海上,興許還有年少時想要追尋的夢想,是以,當皇朝來使請旨,沒想到君王竟答應了……

然後,瞞著他,直到今天。

看著黃梨江那雙固執的眼眸,真夜伸手彈去他發梢秋霜,輕聲道︰「倘若暈船了,我不管你喔。」

知道真夜答應了,黃梨江難掩喜色道︰「我絕不會暈船!」

說完,竟忘了告退,急匆匆往外跑去,準備收拾遠行的行李。沒辦法,誰叫他太晚知道這件事,前一刻還趕著到宮里請旨,根本沒有時間準備。

真夜站在寢殿廊外,望著那飛奔而去的身影,唇角往上,一抹溫柔的微笑,

今夜,守在殿外的人是朱鈺。

真夜玩心一起,走到寢殿門外道︰「來打個賭吧,朱鈺。」

守更的朱鈺扭了扭嘴角。「不知道殿下想賭些什麼?」他這主子是個運氣奇佳的賭徒,傻瓜才會跟他下注。

「賭侍讀上了船,會不會暈船?」

「殿下想下哪盤注?」

「我賭他會,賭金二十金貫,記在薄上。」

朱鈺又扭了扭嘴角。「屬下恐怕沒那麼多的賭金可以下注。」更何況,他比較有可能會輸。

平時看侍讀公子身體還算健朗,雖然縴細了點,發育有些慢,但不像是個會暈船的人,更不用說這位公子經常給他嬌貴的主子吃閉門羹,也許,這回殿下會輸也未定?何妨,就賭賭看。

朱鈺轉念答應︰「那麼,屬下恭敬不如從命。」

「太好了。」突然想起一件事,真夜又道︰「對了,交代下去,叫隨行太一多預備些防暈得藥。」

結果,某人暈得天旋地轉。

還在天朝大殿的連河上航行時,河浪不大,因此沒怎麼暈,課幾天後,船出了海,海象果真不佳,在季候風的吹動下,浪濤越來越高,任是船型龐大的皇家御船在風浪中也得飄搖,他便真的暈船了。

不想被人看出自己暈船,黃梨江出海後就把自己關在艙房里,僕人送來的餐食,他季候沒拌飯吃,怕一吃就吐,整體只能在床上,忍著暈。

包糟糕的是,自從十二歲以後,娘就提醒過他的事,竟然就在這趟旅程中發生了……

黃梨江躺在床上,下月復悶痛著,身上的衣物被冷汗浸透,全身虛弱無力。

不過是出海第一天,他竟然連走出船艙都成了問題。

因剛出海,海上浪大,船上隨行人員很多,有些人因為常年生活在大陸上,陸續傳出不適的狀況,連沒出過海的帶緣也吐得七暈八素。

隨行的太醫與弟子員忙照料僕人,分身乏力,一時竟沒人發現他得異狀。

直到第二天後,海象稍穩,僕人見他終日躲在艙房里,連太子請她出房用餐,他都拒絕,這才擦覺有異。

帶著太醫趕往黃梨江倉房的真夜,因為連聲呼喊都無人回應,直接命令衛士撞開艙門,但仍記得讓其他人在外面候著,自己單獨進艙房探視。

見少年躺在床上,臉色蒼白,肌膚冰冷,真夜倏地一緊。

還以為他只是輕微不適,有點暈船罷了,正想找機會取笑一番,說他跟帶緣一樣,嘴上逞強,但一出海就像只病貓,但真見他成了病貓,他卻半句玩笑話都說不出來了。

空氣里隱隱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真夜蹙起眉頭,急急俯近少年。

「小梨子,你醒來。」接連喚數聲。才見少年眼皮略略一睜。

黃梨江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皮,恍惚見到真夜,直覺想翻過身去。

「你受傷了麼?」房里有股血氣,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受傷了。

偏偏喚他不醒,真夜目光一瞬,伸手翻轉他身軀,隔著被冷汗浸透的衣裳一一模索,確定他沒有受傷後,沉默半響,他領悟過來,明白了正發生在黃梨江身上的事。

是月信初至麼?

也是,畢竟都已是年近16歲的……少女了。

原先還曾想過,他這侍讀有點晚熟……

龍英站在艙門外,擔心地喊道︰「殿下,公子還好吧?」

「……沒事,只是艙房里不通風,又有點暈船,請孫太醫熬些止暈的湯藥——」

「嗯,止暈藥送到我艙房里備著。」以小梨子現在這狀況,不能放她一個人在這,否則遲早會被人識破她的身份。

女子在天朝的地位不比男子,航行和尚的船員甚至相信,如果讓女人登船將會發生船難,萬一被人知道船上確實有個女子,就算自己是太子,怕也救不了她。不再遲疑,真夜戀人帶被,一把抱起暈眩中的少女。

被抱起的剎那,她清醒過來,想推開他。「不要,我沒事…」

「別逞強。」真夜搖頭嘆道,仍舊將少女抱在懷中,準備走出船艙。

「沒逞強,我只是——唔,快放下我,我要吐了——」語未畢,真夜沒有放手,而懷里的倔強人兒也果真吐了。酸水和穢物沾了真夜滿身,掩蓋掉原先彌漫在空氣里的淡淡血腥氣味。

站在艙房外的衛士與船員們見狀,莫不驚呼出聲。

「殿下!」

真夜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喚人拿來一只木桶,扶著少女趴在桶邊,將肚里酸水吐個干淨。

等到黃梨江再也吐不出東西時,真夜這才重新抱起她,走回自己專屬的艙房。

「讓人把這里清理干淨,侍讀暫時到我艙房里住。」他交代。

伶俐的僕從早已在台子艙房里備好目魚用的熱水和更換的義務。

接著,沐浴、更衣、喝藥,渾渾噩噩中,黃梨江一只听見真夜在耳邊重復著一句話︰「小梨子,醒著,你得照顧自己。」

如果不想被看穿她女扮男裝,有些事不能讓人代勞。

盡避虛弱,臉色慘白的小女子仍拼命捉著一絲理智道︰「我會醒著。」

她只清醒到,在臨時搭設的屏風後,為自己更衣……而後便跌進真夜等待的懷抱里。「做得很好……」真夜輕聲贊許,接手了後續的事。

發現自己不是男子,是在九歲那一年,不小心瞧見鄰家男孩如廁的姿勢跟自己不一樣,回家追根究底,才發現原來「他」根本就是個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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