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東宮(上) 第32頁

沒在人群中見到黃梨江,真夜暗自松了口氣,板起臉孔,對著已經月兌下上衫的隨從和護衛們道︰「快把衣服穿起來,這麼冷的天,是想凍死人麼?」

隨後趕至的張將軍顧慮到真夜貴為太子的身分,連忙命令下屬道︰「快把衣服還給他們。」

眾人因為已經被驗過身,確定都是男人,船兵們也不再刁難,將衣服還給赤身露體的東宮隨從。

「殿下,得罪了。船員們其實沒有惡意,只是想要求得安心,還請殿下大人大量,多多包涵。」張將軍賠罪道。

真夜凝重的臉色總算慢慢恢復正常,他對眾人道︰

「大家懼怕海神降罪,自是可以理解,只是在這片極東海域上,我朝的船員因不熟悉航線而耽誤了時程,是預料中的事。冬日時遇上暴風雪,阻礙了航行,也不是不可預測——諸位弟兄,請听真夜一言!眼前最重要的是,不是去找出一個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艘船上的女人,而是該齊心協力,渡過這片惡海才是!」

「殿下此言差矣,這艘船上確實有個女人在。」一個聲音打斷真夜的話。

身披五彩符文道袍的祭師現身道︰「小人奉旨為御船祈福,禳除災厄,斷然不會胡言亂語,擾亂軍心。」

真夜回身一望,只見那蓄著長髯,頭戴華陽巾,年約五十的老者站在船兵們的身後。是這艘船上的祭師。他只在登船時見過這個人一次。

御船出海,依照慣例,船上都會有護船的祭師隨行。

當時他並不以為意,直到今日——

「小人因船行遇到阻厄,特地卜上一卦,乃得到神啟,船上必有女子冒充男人登船,才會引起海神憤怒,掀起這滔天巨浪。」

只見祭師一說罷,船兵們又紛紛露出惶恐的神色,開始鼓噪起來。

真夜立即明白,在海上行船,祭師所說的話,也許比軍令來得更有力量。

眼前這情況,可能連張將軍都無法控制。

真夜略斂起臉上的表情,強迫自己如常那般和順地道︰「烏祭師既然能夠與神溝通,得到神啟,想必極受神明眷顧,才能有此感應。」

「正是。我們日者乃是受神眷顧,擁有與神接通能力的巫士。」

真夜對視著烏祭師的雙眸道︰「那麼,烏祭師必然也能夠回答我,倘若今天登上這艘船的女子是我朝皇後,難道也會引來海神的憤怒,詛咒船只沉沒麼?」

「皇後娘娘貴為一國之母,自不可與一般女子相提並論。」

「那麼,倘若是一般女子呢?」說著,真夜大步上前,按住一個船兵的肩膀,盯著他的眼眸問︰「你說,如果是你的娘親或妻女在這艘船上,你還會認為女人會給船只帶來詛咒麼?」

見那船兵根本無法回答這個深奧的問題,真夜嘲弄一笑,環視眾人。

「身為天朝太子,我可以明白告訴諸位,我不相信女子登船會引來海難這種無稽的說法。此次出使,那皇朝之君就是一位女帝,兩國民情固然不同,然而女子既能為帝,顯見上天造人,原本並無男尊女卑的分別。」

不待祭師插嘴,真夜逐步進逼又道︰「我是真龍之子,是天朝未來的君王,如今這艘船的命運與本太子息息相關,船若沉了,我也活不了。你說,我有可能會拿自己與船上所有人的性命開玩笑麼?」

烏祭師眯著眼道︰「殿下平日素行不良,小人不敢猜測殿下會否突然神智不清,做出危及眾人的事。」

聞言,真夜抿起唇,听見身邊眾人竊竊私語。

「大膽狂徒,竟敢誣蔑太子殿下!」朱鈺忿忿上前,就要拔劍。

「慢。」真夜揮手阻止,而後緩緩打量起眼前的祭師來,心中有了思量,蹙眉問︰「張將軍,烏祭師可是你這艘船上的常任祭師?」

「回稟殿下,我船上的常任祭師剛巧病了,無法出海,烏祭師是朝廷派來協助護船的。」

丙然如此。真夜凝眼問︰「是誰派你來的?烏祭師。」

從一開始,這位祭師針對的人,其實只是他這個太子吧。

筆意大海上制造混亂,擾亂人心,就是希望這艘船會在風雨中失控,從而被大海吞噬。如此一來,不必費一兵一卒,就能確保他永遠無法返回天朝大陸。

所以,是誰?是哪一位弟弟設想了這一著?抑或是……哪個人?

「小人乃奉君上旨意,護船而來。」烏祭師依然神色自若地回答。

看來他是得不到答案了。看清了情勢,真夜反倒松了一口氣。

突來一波大浪打上船舺,有人失足跌倒,有人驚慌失聲,待浪頭過去,每個人都滴著水,在寒風中觫觫發抖。

「哈哈哈!」

毫無預警的,站在甲板中央的天朝太子突然朗聲大笑起來。

那笑聲極為豪氣。

眾人心緒紊亂下,乍聞這豪爽大笑,不覺愕然,視線紛紛專注在那在風浪里大笑的青年,懷疑他是否真如祭師所言,突然發狂了。

第9章(2)

只見真夜跟先前一樣突兀地停止大笑,轉過身,目光炯炯地注視著烏祭師道︰「你說你能與神相接,那麼神可有告訴你,你今日運勢如何?」

這話來得突兀,烏祭師一雙老眼閃過警覺。

但真夜畢竟是尊貴的太子,假若他無懼于隨船沉沒,除非船兵造反,否則也無法阻止他的決定。

「朱鈺,」他輕聲命令道︰「送烏祭師回艙房。」換言之,把這個妖言惑眾的祭師先軟禁起來就是。

烏祭師瞪大老止。「殿下果真發狂了麼?竟不顧神啟,意欲妄為?海神會發怒的,將軍——」

真夜再下一道命令。「封嘴。」

朱鈺即刻照辦,封住祭師的嘴,不讓他再繼續煽動人心。

張將軍十分無奈,只好看著真夜道︰「殿下這麼做,萬一海神發怒……?」

真夜只是微笑。「我既身為太子,有天命護身,海神怎會吞了我所搭乘的船只?諸位不須驚慌。」不顧眾人面色恐懼,他對身邊隨從道︰「取我的琴來。」

帶緣立刻飛奔取琴過來。

「張將軍,麻煩你穩住這艘船。」

抱著斷了一根弦,僅剩六弦的七弦琴,他笑道︰「我听說神明喜歡樂歌,如果我唱一首神樂敬獻給海神,神明應該會守護我們吧。」說著,他席地盤腿而坐,任憑風雪吹拂,依然神色自若地彈起琴來。

起初,琴聲細微,慢慢地,轉為鏗鏘堅定。

真夜且彈且歌,唱的,正是流傳在天朝大陸的一首古老祀神歌。

「浩浩東海,蒼蒼瀛洲,日月殊途,明暗不侔。窮達有常,得失毋求。陰陽變化,祖穆神陬,天地同歲,駑駿同舟,唯德是輔,聊去殷憂……」

他歌聲清澈融潤,仿佛能夠穿透狂嚎不息的風浪,引領船只航向目的之地。

說來奇怪,也許是船只逐漸通過了暴風圈,也許是真夜所唱的祀神歌確實帶有安撫人心的力量,使得原本惶恐的船員們逐漸定下心來,在張將軍的指揮下,守住主船,努力航出惡海。

眼見天際掀出一方魚白,天明了。

雪止、風歇。

徹夜高歌的真夜停止拂琴,看著船舷破浪穿過一片薄霧。

薄霧後方,幾艘快船的帆影乍然出現在平明的海域上。

海寇?抑或是……?

不消時,對向航來的船首上立著一個英姿颯爽的身形,高聲喊道︰「鎮守皇朝蚊椽,牧守沐清影,特來迎接天朝貴使,皇子一路辛勞了!」

運氣真不錯。看來他們原先只是被暴風略略吹離航道,並沒有偏離太遠。

真夜心里才閃過這想法,就見龍英朝他大步而來,附耳低語︰「殿下,找到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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