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東宮(上) 第31頁

她想,她有一點懂了。

三年伴隨,換來對那人一點點的了解。還不太夠,卻已經讓她……也開始喜歡起這浩瀚的大海來。

倘若這是他們這一生中難得自在的時日,何妨,暫時縱容些……

「在想些什麼?」

耳邊傳來熟悉的嗓音,黃梨江轉過身來,看見真夜握住她一束飄飛的發,笑道︰「真好,不管風怎麼吹,你得發都不會打結。」

他已經束起發,看起來一臉欣羨的樣子。

眾所周知,當朝明光太子有一頭孩童般的細發,很難整理。

如今見他露出孩子氣的表情,黃梨江不覺對他溫婉一笑。

為那突來的笑意,真夜一怔。

經常見到她著惱的怒容,卻很少見她對他微笑,因此不知道他的小梨子笑起來竟然如此動人,隱然有著傾國之姿。是怎麼了,突然這麼對他笑?

察覺真夜的困惑,黃梨江微怔道︰「怎麼了?」

「……你許久不曾對我笑了。」他語帶惋惜地看著她。

若是平常的她,定會趁機勸誡,說是因為他平日總是太過輕率,她才會嚴正以對。然而,在這蒼茫海上,沒有宮廷里的繁文縟節,也沒有世俗的價值評斷,她不需要當一名隨時提醒他勿失儀節的侍讀,他也可以暫時不做天朝的太子。

她大可以率性微笑,只因為她想那麼做。

「我今日不暈了。」代價是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苦藥。

「所以呢?」

「謝謝。」很清楚昨晚是誰周全了她。若非真夜,她的身分恐會被人察知。

不想多解釋,怕一解釋,事情便無法單純。

難得風浪平靜的一日,她笑意淺淺,看著鷗鳥在船桅與海面上來回翔集;他笑意深深地看著她,眼底的風浪也隨之平靜。

第9章(1)

海上的平靜終究沒能長久。

天朝御船在一個半月後,航進一片船員極不熟悉的海域里。

倘若天朝位于極西大陸上,那麼皇朝就是位于極東大陸上的泱泱大國。

兩國因為相距遙遠,過去不曾遣使往來。

天朝的船只鮮少有航行到皇朝海域的經驗,因此對于極東海域不僅不熟悉,甚至連需要多久航程才能到達也都不確定。

盡避手中握有皇朝使臣提供的海圖,順著海圖航行,應該不至于會在廣闊無垠的大海中偏離了航向然而海象一日數變,入夜後,若因天候而無法憑藉天上星宿,以牽星之術來判定船身,可能就會在不熟悉的海域中迷失。

入冬後,海面上開始飄雪。不下雪時,海上經常起霧,偶爾正確天候陰霾,海上更分不清東南西北。

這一趟出使,到底是不是明智之舉?

兩國距離如此遙遠,過去既然不曾往來,如今當真有往來的必要?

海上食糧有限,要是再過半個月還到不了那極東之國,屆時可還回得了天朝的領土?

種種不確定的聲音,在船員間逐漸蔓延開來。

這日,連天公也不作美,海上挾著風雪,刮起驚濤駭浪。

四艘御船被暴風吹偏了航向,彼此無法確認蹤影,就連主船也在惡浪中浮沉,不斷傳出船艙進水的呼聲,連桅桿在狂風中都搖搖欲折,不知能否撐過這場風暴。

坐在主艙里,忍受著海上顛簸,真夜一臉泰然,盡量不讓自己去問,這艘船到底有沒有駛對方向?會不會被暴風吹離航道,漂流到不知名的海域里?

此時此刻,憂心無濟于事,只會使人心更加倉惶。

進入暴風圈後,真夜便沒有離開艙房一步,便是想安定軍心。

眾人見他神色安定,絲毫不受狂濤巨浪影響,這才稍感安心。畢竟,如果這艘船上最尊貴的人都不擔心船會翻覆沉沒,那麼應該可以不用太過驚慌。

船員們在甲板上奔走著,突然間,船艙外頭傳來劇烈的撞擊聲。

船上船員都隸屬天朝水師,這艘主船上的統領,便是水師的將軍。

真夜端坐艙中,不準自己到外頭去,免得讓已經十分緊張的船員更加驚慌。

至少,他必須做到這一點。于是他取下懸掛牆上的七弦琴擱在膝上,鎮定拂琴,努力表現出平靜的姿態,直到龍英神色慌張地闖入。

「殿下!」

琴弦應聲而斷。出事了。

挪開末弦繃斷的七弦琴,真夜正色看著龍英,沉聲問︰「什麼事?」

「有一些船兵听信船上祭師的話,說是船上有女人,惹怒了海神,才會引來海難,現在正到處在找那個女人,隨從們都被逼著月兌下衣服驗身——」

真夜打斷龍英的話,忙問︰「侍讀人在哪里?」

龍英搖頭︰「到處都找不到公子。」

「快去找,找到她以後,別讓人踫她一塊衣角。」真夜匆忙交代,隨即提著寶劍,闖進黑暗的風雨中。

一出船艙,挾著冰雪吹襲而來的風雨很快便打濕他全身,與甲板上其他人一樣,真夜穿著濕衣,很快找到正在指揮調度船員的張將軍。

那年歲約在三十至四十之間的將軍見到真夜,忙道︰「殿下怎麼出來了,甲板上很危險,殿下萬金之軀——」

「情況危急,將軍先穩住軍心要緊。」真夜說︰「你忙你的,我只問你借個人。」

「殿下要借什麼人?」

「船上的祭師。」真夜說。

張將軍隨即聳起眉道︰「殿下可是听說了船上有女人的事?請殿下放心,末將已經派人去找這個女人了。如果船上真有女人的話,等找到她以後,把她丟進海里祭神,風暴就會平息下來了。」

船上的祭師不僅負責出海時的祈福祭祀,當發生海難時,祭師也必須找出觸怒海神的原因,保佑船只能夠平安度過風暴。

真夜故意挑起眉。「本太子只帶著護衛和侍從隨行,從沒見到有什麼女人登船——還是說,船員里有女人混在其中,而你身為這艘船的統領,卻竟不知情?」

臉色黝黑的將軍驀地脹紅了臉。「末將的船員都是跟隨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絕不可能有女人混入其中。」

「既然如此,就別再提什麼女人的事,想辦法穩住這艘船要緊,不過是一場暴風雪罷了,主船不會輕易沉沒的。」

就算主船沉了,只要載著其他副使的船可以前來接應,就不會造成太大的傷亡,問題出在,目前其他三艘船去向不明,才會使主船上的船員相信船被詛咒了。

「但祭師堅持船上一定有女人在,現在人心惶惶,船員們都覺得這艘船被詛咒了!航海時最怕人心不安,所以末將斗膽,是不是請殿下的隨從們月兌衣驗身——」

「無稽!」真夜嚴正道︰「簡直無視于東宮的尊嚴,請將軍快阻止這樣無禮的事。」不過是一場暴風雪,天候跟海象的惡劣,哪能推給一個女子來承受!

「這……」

「不然本太子就自己去阻止了。」不待張將軍遲疑,真夜倏然轉身,配戴著御賜的寶劍大步離開。

船身劇烈晃動,被不斷襲來的海浪高高卷起,又重重拋下,盡避恐怕會抵擋不了巨浪的侵襲。

甲板尾部,東宮的隨從們果然被一群船兵困圍住。

對海神詛咒的恐懼,使船員們不顧尊卑,執意要東宮的隨行人員月兌衣。

其實月兌下衣物,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問題出在這艘船上確實有個不能月兌下衣物的人,倘若被人窺知她性別,真夜怕自己難杜眾人悠悠之口,護不了她。

這也正是當初不想帶她隨行的原因。

海路上,一旦出事,將無路可退。

天冷,半果著身子的隨從們頻頻顫抖,帶緣也在其中,一見到真夜到來,便忍不住大喊︰「殿下!」嗚,好冷喔。被迫月兌下衣衫還不夠,船兵們竟還要求他連褲子也月兌下來,說是要確定他是個男的。可他的確是個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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