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花郎(下) 第6頁

承擔著這樣的家族期望,兩次落榜的崔元善,以國子監的生員身分,第三次赴考開元十五年正月于尚書省吏部都堂所舉行的春試。

開元十五年春二月,春闈揭榜。

崔元善以第十七名的成績,進士及第。

同年,遠在洛陽司經局校書的阿倍仲麻呂被召回長安,遷左拾遺,掌諫議,官拜從八品。

春日,井上恭彥整理好學院的房間,換上春衣,打開屋內兩窗、讓春風吹進屋舍里。

又過了一年了。來到長安,轉眼間,竟已是十年光景。

當年隨船帶來的本國衣服多數已經穿不下了。

二十五歲的他,比之十年前不知長成了多少。離家時,家中最小的兄弟才只八歲,想來如今也已經成年了吧。

靶嘆時光的消逝,又為春日長安城繁花盛開的美景所吸引。

一早與祝晶約好,到長安城東北的通化門迎接從洛陽歸來的阿倍仲麻呂。

不再耽擱,他整理好衣冠,走出房門。

經過學院門口時,正好遇見即將搬離學院的崔元善與一群前來道賀的同窗。

井上恭彥上前加入眾人恭賀的行列。

「崔世兄,恭喜你高中了。」他真誠地恭賀。

被眾人簇擁道賀的崔元善乍然見到井上恭彥,原本歡欣的表情突然凍結住,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哪里。也是運氣好,才讓座主選中了我的卷子。」

抱彥雖然稍稍察覺了崔元善的異狀,但他平時與他也只是點頭之交,因此沒有多想他表情驟變的原因。再三道賀後,他便離開學院,徑往國子監大門走去。

呂祝晶牽了兩匹賃來的馬,等在一株女敕綠的柳樹下,正百般無聊地仰著臉,數著柳條上的葉子。「一片、兩片、三片……」

抱彥驀地停下腳步,沒有上前驚擾。

待祝晶葉子數膩了,自己轉過頭來看見他時,她綻開笑容。

「你來啦,怎沒出聲叫我?」

抱彥答不出來。因他在那當下,只是突然間想好好看看她,才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沒什麼。」搖搖頭,他微笑著走上前,接過祝晶手上的韁繩,先扶她上了馬後,自己也翻身上馬。

策馬往大街上走的時候,恭彥提起先前在學院遇到崔元善的事。

「崔世兄及第了。」他說︰「剛巧他也要自國子監除籍了。」

祝晶對崔元善並不算非常熟悉,只知道他是山東清河崔家的世族子弟,與恭彥同窗,幫她傳過幾次信給恭彥。

聞言,她笑了笑。「他真幸運,要再考不上,一旦除了學籍,就得跟全國各地的讀書人一起參加鄉試,取得解元的資格後才能赴考會試,那可是比登蜀道還要難上好幾百倍呢。」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人人皆知曉的。

由于長安、洛陽兩京的監生不需經過鄉試的選拔,便可以生徒的身分,直接參加京師的會試,也難怪長安、洛陽兩監的學籍會如此炙手可熱了。

「這麼說來,」祝晶突然想到,「仲麻呂那家伙才入太學六年就考上進士,還真是不簡單呢。」更何況以留學生的身分,能在眾人中月兌穎而出,想必絕非泛泛之輩。

「確實如此。」能進士及第,多少是對自身才學的一項肯定。但恭彥心中仍對入唐為官存有疑慮,而這份疑慮,他無法向祝晶提起。

得知阿倍仲麻呂被召還長安,改任官職更高的左拾遺時,他為他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然而此刻,因為十分想念的緣故,恭彥暫且放下那些令他擔憂的事,為即將見到久別的朋友而期待不已。

自東方進出長安城有南北兩道,一是通化門,一是春明門。

洛陽是大唐陪都,行旅往返兩京時多由通化門進出。

前往通化門的路上,策馬看盡繁華街景。

春日融融的長安城,帶了點舒適的濕意,花雨繽紛,美得令祝晶想要歌唱,可惜她五音不全,這才不禁希望小春就在身邊,能叫她唱首歌來听。唱一首適合春天的歌啊。

偏偏今早她才跟丫頭起了爭執,沒讓她跟來。

爭執的內容很家常,不外是小春想跟著出門,她卻不讓。

畢竟總不能一輩子讓小春當她的跟班啊。無奈丫頭不了解她這番心意,固執地要跟她鬧別扭。唉,丫頭何時才會真正長大呢?

將這件事說給身邊的青年听,青年笑了。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來到通化門附近等候。

方過午,阿倍仲麻呂與幾名受召還京的官員一同抵達了長樂驛站,隨後又轉入通化門進城。

見到井上恭彥,他欣喜地丟下馬,跑上前來,緊緊握住抱彥的手。

「吾友,許久不見了!」赤誠的情誼一如以往,始終沒有改變。

兩個男人相互擁抱一會兒後,不甘被冷落、站在井上恭彥身邊的呂祝晶假意地咳了兩聲。

「咳、咳。」還有我啊,快注意到我呀!她擠眉弄眼,無聲地暗示著。

穿著青色官服的阿倍仲麻呂果然注意到她的存在,一向熱誠爽朗的他,笑著問︰「啊,失禮了,這位是-」

「哈……」恭彥當下笑了出聲,惹得祝晶氣悶地打了他後背一下,讓他笑岔了氣。

抱彥調侃地瞥看向祝晶。「要我為你們介紹嗎?」

丙然不用期待多年不見阿倍會認得她。「多謝了,不用。」祝晶鼓起腮幫子,很有骨氣地拒絕。

她走到阿倍仲麻呂面前,裹在胡裝窄袖中的雙手學日本國人那樣捉揖,帶了點調皮地道︰「祝晶。您好,我是呂祝晶。」

「呂祝晶?」阿倍猛地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身穿男裝、卻十分嬌俏的呂祝晶。「你……妳是-」實在不敢相信!

「就是我。怎麼,還認不出來呀?恭彥不是有寫信告訴你,我已經回來了呀!」祝晶有點惱地跺起地。

「可……信上沒提到妳是……」阿倍無法將視線自祝晶身上移開。

印象中的呂祝晶是個年紀尚小的男孩,何以八年不見,小男孩竟會長成一個美麗的少女?即使身穿男服,看不太出屬于女性身形的窈窕,可那渾然天成、偏向女子的氣韻,卻是無法隱藏的。

呂祝晶分明是個姑娘!

好不容易,勉強將視線調轉,看向恭彥,阿倍艱難地詢問︰「你已經知道了嗎?」知道祝晶是個女孩子的事?

抱彥點頭。「我知道這確實很令人訝異,不過,你沒有想錯。」

阿倍仲麻呂的錯愕,恭彥十分能體會,因為他也經歷過同樣的震撼,而且至今都還有一點不太能適應祝晶是女非男的事實。

祝晶不喜歡兩個男人在一旁打著啞謎,自己則被晾在一旁。

她酸酸地說︰「夠了吧,我本來就沒說過我是男孩子啊。容我提醒,兩位,你們是要站在大街上一整天,還是先入城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聊一聊?」

阿倍看著祝晶,依然覺得很驚訝。但仔細回想過去對祝晶的種種印象,卻赫然發現,她的確沒有示點地方像個真正的男孩。不知道為何她從來不穿女裝?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祝晶被阿倍看得有點不自在。

畢竟不再是孩子了,阿倍又長她好幾歲;年約二十九的阿倍仲麻呂已經完全月兌除青澀的少年樣態,是個相當高大英俊的男子。打從身邊人陸續認出她是女子後,祝晶這才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性別角色。

只是朋友們的眼光從來不像阿倍這樣帶著明顯的男性欣賞,教她著實輕松不起來。

下意識地躲到恭彥身後,汲取令她熟悉安心的氣息。「恭彥……」

抱彥其實也有一點訝異,阿倍對祝晶的身分會有這樣大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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