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花郎(下) 第3頁

佇立一旁的井上恭彥清楚看見阿國臉上的憂愁。

他走近她身邊安慰道︰「在妳找到新樂師以前,讓我再為妳伴奏幾回吧。雖然我是他教出來的,可妳這麼挑剔的人,在我幫妳伴奏的這些日子里,竟然都沒嫌棄,光為了這份賞識之情,我也得知恩圖報。」

「在我心中,你可是第二好的樂師。」阿國笑了。「我唯一挑剔的,是那些日子以來,你笛聲中思念的對象不是我。可我以為你口中那位好友,該是個少年郎呢,怎麼會變成了一個小泵娘呢?」

抱彥嘆道︰「是我自己弄錯了。」

阿國靜靜審視著恭彥無奈的表情,猛地想起昨夜見到那小泵娘時,她臉上顯而易見的情感。她忍不住懷疑,這個日本留學生究竟有沒有發現,他口中心心念念的「摯友」與他之間的情感,也許早已超出尋常友誼。

起初,恭彥想學的那首曲子,叫做「長相思」。是否他下意識里早已察覺那不只是一般朋友之間的思念?

阿國的沉默,讓恭彥覺出異樣。「怎麼了嗎?」

阿國啾他一眼,像朋友那樣拍拍他的肩膀。

「你很糟糕,你知道嗎?年輕人。」說得好像她自己年紀一大把似的,但其實,她不過約與恭彥同年,是這些年的歷練使她覺得此生滄桑。

抱彥不大明白她的意思,或者,只是故作不明白。因為有些事情,在他而言,是不能弄明白的。

阿國抿了抿嘴,突然有些不快。她轉過身道︰「男人啊,真是可愛又可恨哪。」

也不待他會意過來,阿國便不怎麼開懷地走了。大概是想到自己也是被人這麼地對待的吧!她不相信這世上有真正單純的男女情誼。起碼,就昨夜所見,她在呂祝晶臉上所看見的情感,便不是友情那般單純。只恐怕就連小泵娘自己也都沒有發現。她越想越是悶,氣自己,也氣「那個人」。

為何男人在面對感情時,總是這麼地不坦率呢?可公平點地想,就連她自己在面對這些惱人的情感時,也是不誠實得很哪。總覺得一旦交出了心,就沒有籌碼可再與人談判了。那麼她又有什麼資格可以來責備別人?

抱彥多多少少明白阿國的意思,可他……告訴自己,不能相心太多。與祝晶之間的情分,越單純,越好。

而眼前唯一重要的是,祝晶回來了,他的心中充滿了感激與歡欣。

只是原本想吹給她听的那首曲子,可能已經不大適合了。

相思的曲調,太引人遐思。

在與井上恭彥見過面後,心中那郁積了許久的苦悶終于稍稍消解。

整理好從西域帶回來的行囊,呂祝晶這才有心情開始分送她遠從絲路帶回的禮物。

她先將幾袋珍貴的異域香料分送給鄰居,感謝他們多年來的照顧;隨後又拉著小春陪著她逐一拜訪昔日的朋友。

她送給玄防一卷自敦煌購得、有著精致繪像的《佛本行經》寶卷。

送給吉備真備一副全新的象牙制雙陸棋。

一柄瓖有琉璃珠的寶劍是要給阿倍仲麻呂的手信。

她知道仲麻呂喜歡結交詩友,他那群有官職的朋友,常常會在穿著常服時佩帶寶劍出門。祝晶覺得他可能會喜歡這個禮物,但因為他還在洛陽司經局校書,得等他回長安時才能送給他。

她還帶回了幾醴好酒送給劉次君,前些天已經請次君大哥來家里搬走了。

唯一不知道該送什麼禮物的,是恭彥。

絲路上新奇的玩意兒不少,但有很多東西,在長安西市里就可以買得到。有標價的東西,只要有足夠的財古昌,要取得都不是問題。

祝晶雖然帶回了不少對唐人來說很珍貴的異域珍寶,但一想到這些東西是要送給恭彥的,又嫌不夠特別。為此,她竟下不定決心選定禮物來送給恭彥。

只好先將行囊里的東西逐一分送。

送完禮後,想起她還有幾匹自各國購得的織錦和自拂一林帶回的棉布,一時興起,又拉著小春往西市去,打算上胡商店鋪子寄賣掉這些她用不上的織錦和外國布料。

一听說要去西市,小春卻開始抱怨腿酸。

「小鮑子,我們跑了大半個長安城了,改天再去西市吧。小春腿酸了。」

祝晶笑睨著她。「腿酸?丫頭,我們可是坐在驢車上耶。」雖然一早便出門了,但真正在動腿的,可是租來的毛驢啊。

小春翹起嘴道︰「小春替這頭毛驢的腿喊酸呀。」

祝晶哈哈一笑,沒把小春的話放、心上,是因為她知道她根本沒在趕路,租來的這頭毛驢,今天休息的時間比拉車的時間還多呢。

可小春還是喊著要回家。祝晶開始覺得事有蹊蹺,猜測小春不想去西市的原因。

到了西市十字東街的康家店鋪時,見到了幾個當初一同走絲路的胡商大叔。

祝晶開懷地一一向眾人問候,祝賀大家生意興隆。

知道康居安不在鋪子里,是因為在今年初時,他又組了一支商隊再度前往西域,祝晶也沒有很失望。她很清楚像康大叔那樣的人,是久待不住一個地方的。

他們粟特商人,打成年起就漂泊各地,天涯為家,能在一地里停留個一年半載,便已經算很久了。

祝晶不禁想起幾年前她剛剛踏上絲路時的光景,猛然再一環顧自己立身所在,覺得過去那些日子彷佛已是遙遠的夢。

回過神來,她笑嘻嘻看著康大叔店里新聘的掌櫃,笑問︰「找到你爹了嗎,我的朋友?」

藍眸少年看著祝晶,並不怎麼熱烈地道︰「找得到才怪。倒是你,干嘛那麼晚才回長安,你家那個丫頭嘴上成天念著你,我都快被她煩死了。」

少年華語說得好流利,完全不像三年前在碎葉城初遇時的樣子。看來,這些年,在長安,破曉已經開始適應這個新環境了。祝晶微笑地想。

一直站在祝晶背後、那個叫做小春的丫頭跳出來抗議道︰「是我快被你給煩死吧,大飯桶。小鮑子,妳不知道他飯量好大,一直叫我煮飯給他吃。要不是妳要我照顧他,我才懶得理會哩。」

藍眸少年啾了小春一眼,又道︰「我又沒吃白飯,米是我自個兒買的,不過是請妳幫我蒸熟,一點小忙而已,那麼愛計較。」

小春被他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給激怒,一掃平時溫順的性子,隔著店鋪櫃子與少年你一句、我一句地爭辯起來。

「我又不是你娘,為什麼得煮飯給你吃啊!」雖然不是天天煮,可這位大爺每隔幾天就跑來呂家討飯吃,萬一讓人誤會他們之間有什麼,敗壞了她小春的名節,那可怎麼辦!

「因為妳家公子托妳照顧我啊,當然得讓妳有事做,不然妳怎麼跟妳家公子交代?」

「說得好像很委屈似的。要不是我家公子有交代,我才懶得理你勒。」

「所以我很感謝妳家公子啊。」

「你……」

呂祝晶驚奇地看著不大會吵架的小春奮力地與破曉爭論,猛地明白何以小春拒絕陪她來西市了。

這幾年來,想必小春的生命里,已經不再只有她一個人了吧。

她唇邊揚起淺淺的微笑,看著少女與少年的斗嘴游戲,覺得好歡樂。

小春終究爭論不過厚臉皮的少年,突地回頭過來抱住祝晶手臂。「小鮑子,妳快告訴他,我以後再不幫他煮飯了。」

祝晶回視著少年的藍眸,感到十分有趣,沉吟著,她說︰「沒關系的吧,小春。阿曉一個人在長安生活,總是辛苦的。既然他那麼喜歡吃妳煮的飯,就讓他佔點便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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