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作夢啊。」
也許那並不是夢。祝晶才這麼想著,客舍外頭突然傳來軍鼓聲。
劉次君表情一凜,走到窗邊往外頭街坊一看-
「咦!是宮中的禁軍。」
一小隊禁軍正往客舍里來。
兩條濃眉一蹙,他看向木子靜。
只見她臉色一白,凝著臉向眾人道︰「我該走了。諸位,後會有期!」可她才走到門口,宮廷禁軍就已經進入房間里,她連忙躲到劉次君身後,雙手掩住臉。
禁軍隊長來到眾人面前,傳達御旨︰「傳皇上口諭︰有請『護花郎』宮中一敘。」
護花郎?崔元善?但他已經離開客舍。在場眾人相覦不語。
禁軍環視眾人一圈,隨即大步上前走到恭彥面前。「井公子,請。」
轉過頭,又對阿倍仲麻呂說︰「仲滿大人,陛下亦有請。」
當听見恭彥正是被禁軍請入宮中的「護花郎」時,祝晶臉上頓時沒了血色,雙手緊緊揪著恭彥的衣袖。
「我也被召見了?」阿倍仲麻呂愣了一下,而後才哈哈一笑,露出無奈的表情,彷佛早已預知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
而這頭,恭彥低頭對祝晶低語︰「別擔心,我去去就回。」
祝晶不肯放手,雙手捉得更緊。
他啞然失笑,突然張開雙臂環抱住她。「再不放手,我就要這樣一直抱著喔。」
祝晶才不想放手,可旁邊有那麼多人……不論阿倍他們這些熟人的話……那群禁軍在一旁表情各異地瞧著……確實是一點不自在。她一身男裝,也許這些人眼力並不那麼好,以為他是個男人……唐朝可不盛行男風!
沒有辦法,她緩緩松開了手,放恭彥隨同禁軍離開。
回過頭時,見木子靜松了口氣,從劉次君背後走出來,一只手還夸張地拍著胸脯。
前那宣旨的禁軍走了回來,向木子靜行禮道︰「還請殿下早點回宮,陛下十分掛念。」
木子靜怔住,吐舌道︰「我也有分?」
祝晶的憂慮因這一句話而笑嗆了出來。吉備真備與劉次君都走過來拍著她的肩膀道︰「放心吧,陛下召見恭彥,應該不是什麼壞事。」
三個人的視線不約而同投向木子靜-李靜身上。
遭到目光圍剿的李靜長長嘆了口氣。「好吧,我就跟著去看看吧。」臨走前,扭頭對劉次君道︰「我若再也出不來,你……」
「我就入宮當妳的守門衛士,這樣總可以了吧?」劉次君道。
她滿意地眯起眼。「可以!」好,回宮看熱鬧去。
「請等一下!」祝晶趕緊叫住李靜。李靜又回過頭。「嗯?」
「可以帶我一起去嗎?」終究不放心恭彥一個人入宮。雖說,即使她跟著去了,也不會有什麼幫助。她出身寒微,對宮廷又不熟悉,但就是不放心。
「可以啊。」李靜幾乎沒猶豫就答應了。
「那我們快走吧。」呂祝晶沖了出去,但隨即又頓住腳步向劉次君道︰「大哥,幫我想個理由安撫一下我爹和小春。」
劉次君阻止不住呂祝晶,頓時苦起了臉,連忙向客舍里剩下的最後一人尋求指教。「我要怎麼跟呂大人說啊?」
吉備真備說︰「這可是門大學問,想听听貴國孟子的意見嗎?」
「說來听听。」听听無妨。
吉備笑道︰「人之患,在好為人師。」
「呃……什麼意思?」他是個武人,平時對孔孟之道是敬而遠之。
「人最要不得的毛病,就是太喜歡當別人的老師-因此,請恕在下也不知道該怎麼向呂大人來解釋。這個問題還是交給你來煩惱吧。」劉次君想要罵人,瞪著吉備真備,他悻悻然道︰「夫子何其好辯也!」
吉備大笑出聲。
第十三章春泥何曾不護花
這是井上恭彥入唐以來,第二次被正式召見入宮。
頭一回入宮那年,日本遣唐使剛剛經過千里跋涉,來到長安。
當時正值壯年的明皇在大明宮麟德殿接見使節。恭彥年僅十五,站立在使節團的後方,遙見過大唐天子的容姿。
爾後每年正月元日,各國蕃使的朝賀儀式上,他與吉備、玄防等,也都必須換穿上當年自日本帶來的正式朝服,與諸國使節站在大明宮含元殿前的廣場兩側,一起高呼萬歲。
阿倍後來因為當了唐朝廷的官員,則穿著唐朝的官服,與朝臣站在一起。
但那種場合里,由于官員及蕃使人數眾多,他們混雜其中,其實微不足道,也沒有真正見到遙坐含元殿中的帝王。
這是他第二次真正進入內廷。宮中的侍從協助他梳洗,並換上御賜錦袍後,便領著他來到集賢殿中,命他在此稍後。恭彥不敢自行入座,他站在殿中,已經等候了一個時辰。
當他听到殿外傳來恭迎陛下的呼聲時,還沒來得及轉身接駕,那今年四十有四歲的君王身穿黃袍,已在侍從及數名內閣官員的陪同下,走進集賢殿。
素聞唐明皇非常重視人臣之禮,恭彥連忙低頭下跪。
「日本國的井上恭彥,朕欲一見之人,便是你嗎?」明皇宏聲道。顯然已經知道跪在他面前的青年是誰,但不知是否仍記得多年前麟德殿上的一面之會?
「臣惶恐,不知陛下所指為何?」他雖無大唐官職,但身分上依然是日本國的使者,因此必須稱臣。
居高臨下,睥睨著青年的帝王凝眸道︰「朕指的是,你實在該死-」
抱彥跪伏在地,心中已做好最壞的打算。「臣斗膽,還請陛下降罪。」
「哪,隨便選一套換上吧。」
李靜不知從哪里找來幾套衣裝,一古腦兒地扔在桌子上。
站在公主寢宮中,呂祝晶不知所措地看著桌上的兩套宮廷衣裝。王宮律令森嚴,自然不是尋常老百姓可以隨便進出的。盡避知道她的確需要更衣,但……
「有什麼問題嗎?」見呂祝晶遲疑不前,已經梳洗干淨,換上禮裝的慧安公主李靜忍不住捉起一套白色的宮女服塞到祝晶手中。「穿吧,不然怎麼帶妳去父皇那里?」
「不是……」祝晶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已經許多年沒穿過女裝了。
忍不住環顧四下,卻只見到幾個宮女。她不好意思地問︰「請問這里有太監穿的衣服嗎?」起碼那看起來還算是男裝。
聞言,看著一身翻領胡服男裝的呂祝晶,李靜不禁好奇笑問︰「穿宮女的衣服有什麼問題?還是妳覺得這些衣服太樸素?那我拿我的衣服給妳——」
「不是!不用。」祝晶連忙出聲阻止,咬了咬唇,她勉強道︰「沒關系,我穿這些衣服就好。」
「真的不用?」李靜又問。見祝晶仍是搖頭,她道︰「那就快換上吧。」
祝晶等候了片刻,見李靜沒有回避的意思,她低下頭,解開衣帶。早先在等候公主梳洗時,另一個宮女也帶她去洗浴餅了。畢竟昨天夜里他們玩得太野蠻,全身都是汗和泥土,不洗干淨不行。
見祝晶動作慢吞吞的,李靜伸過手來扯開她左腋的內襟。
祝晶低喘一聲。「公主-」
「不用多禮,妳是我打毬的伴,叫我的名字就好了。」李靜大剌刺地說,行為舉止不似養在深宮、熟諳禮儀的皇室成員。
祝晶還是覺得不妥。在家時,只有小春在她生病時幫她沐浴包衣過,但兩人親如姊妹,不會覺得不自在,但她與這位公主相識還不到一天哪——
以為祝晶拘禮,李靜笑道︰「我十七歲以前都住在宮外,老早習慣自己動手,妳真的不必太在意。呂祝晶,我是說真的。」
「妳以前都住在宮外?」
「嗯,因為我娘妃接連生了幾個兄姊都早早夭折,生下我之後,父皇怕我長不大,便送我到外縣的離宮照養,今年正月才接我回長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