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書 第11頁

「原來如此,你懂得真多。」他也懂了,她已經受影響,自己就和那些畫家一樣後勢看漲,真令人興奮。

「是你懂得太少。」她將畫卷收一收,交到他手上。「你既然有心收藏書畫,就應該先對此行進行了解,不該胡亂听從別人的意見,讓自己吃虧。」

「是我太不用心,我錯了。」他大方承認自己的錯誤,反倒教她驚訝。

「其實也不能怪你。」奇怪,他怎麼不像一般男人死不認錯?「鑒定書畫這門功夫,本來就不是一、兩天可以練成,不過要像你這樣收藏了好幾年書畫,卻還一竅不通的,倒還不多見,你真該好好檢討。」叨念到最後,上官雲中突然想笑,但又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笑出聲,只好憋著。

「你盡避笑啊!」干嘛憋著,多難過。「反正大伙兒都知道我是個暴發戶,沒什麼學問,當然也不懂字畫。」

余恨知突如其來的吐白教上官雲中愣住,他可是在開玩笑?

「沒關系,我早就習慣了。」他的表情認真得很,一點都不像在說笑。「你盡避嘲笑我,我不會介意。」

說是不會介意,但他的表情卻又隱藏不了悲傷,看來他傷得頗重。

上官雲中明白,惡意的嘲笑及不實的流言兩者的殺傷力有多重,她自己就是受害者。她同時也曉得,低下的出身和不光彩的過去,在某些人的眼里就如同印記,無論日後如何努力,都不能改變他們根深蒂固的觀念,那些在背後嘲笑他的人們就屬于這一類,而且為數眾多。

想到他這幾年來都是背負著如此的罵名過日子,上官雲中就覺得不忍,雖然他的行為真的很像暴發戶。

「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她一本正經地回道。「也請你不要再這樣嘲笑自己。」她會覺得好笑,是基于他不懂畫又胡亂購買的行為,並不是他的出身,可別誤會了。

「上官姑娘……」余恨知難以置信地看著上官雲中,不相信她真的這麼說了。

「我雖然不了解你的過去,但你能靠自己的本事闖出一片天,就算是暴發戶,也值得尊敬。」她猜想這是他第一次從他人口中听見「尊敬」兩個字,不然眼神不會那麼不可思議。

「你真的不需要如此看輕自己,這個世界並不是所有的人都一樣膚淺,還是有些人會認同你的努力。」比如她。

上官雲中一連串激勵的字眼,听得余恨知心暖暖的,心頭仿佛有一股不知名的情愫流過,那或許是戀愛的開始。

「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我要回去看店了。」同樣也有一股奇怪的感覺,自上官雲中的內心深處涌出,讓她覺得不趕快逃離現場就難以呼吸。

「可是你只看了不到一半,庫房里也還有……」余恨知手指向庫房的方向,兩個人都很尷尬。

「我改天再來幫你,我還有些答應客人要裱的畫沒裱,必須趕回去干活兒。」她這話有說謊的嫌疑,客人都還沒決定要用哪一塊錦織做瓖邊,根本動不了,但她就是不想留著,總覺得心慌。

「你一定要再來!」余恨知追在她身後叨念,就怕她一去不復返。

「如果你不來,我會天天上你的店里閑晃,讓你做不成生意!」其實過去幾天他就已經這麼做了,這威脅根本沒有意義。

盡避如此,上官雲中還是點頭,不是很情願的答應下來。

撩亂春愁如柳絮,依依夢里無處尋。

她終于能夠體會古芸媚當初想逃的心情。

第四章

連續瞎忙了幾天之後,上官雲中終于放下手中的排筆,承認自己白忙一場,一事無成。

架子上的宣紙都快被她掃爛了,用來襯底的綾子卷了又放,放了又卷,始終在貨架和櫃台之間移來移去,沒出過門。

她說有事要忙,結果盡做些無意義的事,一點都不像她的作風。上官雲中明白自己其實是在逃避,才會找一堆借口,根本的問題在于自己的心情。

這還是她第一次因男人靠近而心跳加快,這真奇怪。最令人難以理解的是,什麼樣的書香子弟她沒見過,卻為了一個打扮活像是孔雀,胸口還掛了塊大金牌的男人傷神,她是不是瘋了?

上官雲中左思右想都覺得自己不對勁,但已經答應人家的事不辦也不是她慣做的事,余恨知幾番派人抬過來的轎子,都讓她以尚未得空的理由遣返,但事實是她根本無事可做,就算有,也只是一些零星的活兒,花不到半天功夫便能做完……

「上官姑娘。」

正當她想自己是否太不干脆之際,余府的轎夫又一臉為難地站在水雲齋門口,怯怯地開口。

「呃,少爺派我們來請你……」

不消說,余恨知又派轎夫來接上官雲中,而轎夫們接連被婉拒,委實也怕了,就怕又被上官雲中客氣地請回去,交不了差。

上官雲中見狀嘆口氣,走出水雲齋。

「我同你們去。」老是這樣躊躇不前也不像話,不能一直給人家添麻煩。

必好店門以後,上官雲中總算是上了轎。由于余府就位在居賢坊,和王大人胡同也就相隔那麼一條街,距離水雲齋不遠,轎夫的腳程也夠快,不到兩刻鐘便到達余府。

她方踏進余府,就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余恨知,他慌慌張張地不曉得打算前往何處。

「你在慌什麼?」她好奇詢問一臉倉皇的余恨知,他的表情看起來又急又尷尬,還不斷地搔頭。

「沒有啦!」他突然變得不會說話。「我只是以為你又不來了,正想親自上水雲齋找你,沒想到……」

沒想到她就來了。

「你不是已經派轎夫去接我,干嘛還多此一舉?」听見他的回答,不曉得怎麼搞的,她的心又怦怦跳,真的很奇怪。

「因為你一直不來啊!」余恨知抱怨。「我連續派了幾天轎子,每次都是空轎而回,當然會開始懷疑你是不是想悔約。」

「我答應過的事情,一定會做到,絕不可能抵賴。」不期然被戳中心事,上官雲中有點心虛,不過嘴巴還是不肯服輸,硬是不願承認自己確實有過那樣的想法。

「那最好。」余恨知松一口氣,放下心。「我以為你又和以前那些人一樣……」說到這里他突然又不說了,引起上官雲中的好奇。

「什麼以前的人?」他們對他做了什麼事,他的眼楮為何閃過一絲悲傷,一絲脆弱?

「沒什麼。」余恨知又搔頭。「你要不要喝茶?」

「不必了,我沒時間。」老叫她喝茶,她又不是來串門子的。「蓮兒今兒個去朝天宮上香,店沒人顧,我只好把店門先關起來,等會兒還得趕回去。」

也就是說,她可能只幫他鑒定幾幅書畫就得離開,教他好失望。

「那就沒辦法了。」他發誓下次一定要找時間同上官雲中好好聊聊,就算是必須將蓮兒綁在水雲齋的椅子上,也一定要做到。

今日的鑒畫工作,一樣在書房進行。上官雲中一樣甫踏進書房,就被那兩面大金盤照花眼楮,足足眨了好一陣子眼楮才調適過來。

「這兩面金盤——」

「嗯?」

「算了。」上官雲中本想請教余恨知,為什麼非得在書房掛上這麼俗氣的東西不可?後來想想不干她的事,不必多此一舉。

不過,今兒個的日照真是烈得嚇人,加上左手邊持續干擾她的金光,害她必須花上比平時多兩倍的時間,才能將畫作瞧仔細,他對金子的嗜好可真是害慘了她。

余恨知無法體會上官雲中的痛苦,只覺得她全神貫注的姿態好美,像尊觀音神聖不可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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