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的眼淚 第22頁

這里,成了她的臨時避難所。她的世界一團混亂了?搗住臉,她不哭,只是痛苦,苦楚一吋吋侵蝕她的心,她被困住、被壓扁了,她喘不過氣,心髒被拉扯撕裂。

「妳要繼續折磨自己嗎?」不知何時,白雒意跟著她進入樓梯間。

她抬頭,冷笑。誰喜歡折磨自己?

「妳很清楚,以謙的病是長期抗戰,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治愈,妳不能比她先倒下去。」白雒意說。

封鈴淒涼一笑。有他們在,她倒下去有什麼關系?

「妳知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很不好?氣喘又犯了嗎?」

她的情況從沒好過,有沒有犯氣喘都一樣。

「為什麼不吃不睡?妳是最糟糕的照顧者,妳想以謙替妳擔心嗎?」

她怎吃得下、睡得著?

她只想盯著女兒,天天看、天天踫,她不確定,以謙還能當她多久的女兒。一個有財力、有婚姻的父親,比一個什麼都沒有的母親,更能讓檢察官青睞吧?打官司,她是輸定了。

白雒意拍上她的肩膀上,柔聲問︰「妳到底在想什麼?可以讓我知道?」

她要是能夠理出頭緒就好了。嘆氣,她抬頭,輕道︰「我沒事。」

「妳不高興我們疼愛以謙?」

是不高興,但她無權承認。搖頭。

「妳恨關幀?」她有資格恨他,獨立、生子,對一個少女而言,太吃力。

他說錯,恨是一種需要立場的東西,她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

「妳不說出來,沒有人知道如何幫妳——我們不能談談?」

何必談?她已開始逼自己妥協,逼自己相信以謙跟著關幀才是正確安排,她供不起的,他給得輕易。

「謝謝你,我很好,我只擔心以謙的病,懇求你,把她的病治好,她真的是個很棒的女孩。」

她輕描淡寫把他的擔心放逐關外,垂著雙肩。未來啊……不在她能規劃的範圍內。關心,不需要。

以謙被壓在手術台上,四個護士用力壓住她的身體,要她不能扭動。

她像只無助的小動物,雙眼充滿惶恐。醫生手上的大號針筒,緩緩插入她的脊椎,要抽取她的骨髓做檢驗,檢查化療對她的血球變化有沒有療效。這是不能麻醉的,以謙痛得大聲哀號。

醫生對她說︰「不要哭、不要動,要是沒成功,還要再痛一次。」

以謙多聰明啊,她當然知道失敗要重來一次,她當然知道扭動身體會增加困難度,可那種痛怎能忍得住?

許多病童的家長在看見這一幕時,放棄治療。更多的家長在這時候歇斯底里,瘋狂喊叫。孩子身上的痛,痛入父母心啊!封鈴知道以謙拚了命在忍耐,知道她寧願咬破嘴唇,也不讓母親知道自己好痛,要不是忍不住,她絕對不會哭……

必幀蹲在以謙面前,牢牢握住她的手,不停對她說︰「乖女兒,看著爸爸的眼楮,不要轉開,認真看我。」

她很努力看了,但噬骨的疼痛讓她無法停下號哭。

封鈴終于明白,為什麼父母親會在手術室里崩潰,這種慘絕人寰的折磨,比煉獄更磨人。難怪醫生要她堅持、難怪醫生說,小孩生這種病,父母最需要的是勇氣。她還以為化療已經是最痛苦的階段,豈知,骨髓穿刺才是艱苦。

「媽,我受不了了,我好痛!」以謙大叫。

封鈴吞下淚水,轉到手術台前,和關幀並肩蹲在一起。

「以謙,閉上眼楮,專心听媽媽說話。記不記得鐵軌旁的小黃花?我們約好要一起去拔。明天好不好?明天我們跟醫院請假,去采一大把插在花瓶里。

春天快到了,春天暖暖的風啊,吹過我們的臉頰,把長長的頭發吹出一層一層波浪,我聞到雞蛋糕的香味,甜甜的……」

想象力把以謙帶離疼痛知覺,她不哭不扭了,她聞到雞蛋糕香味,听見老婆婆的叫賣……

封鈴一邊說話,一邊吞下哽咽,淚水沾滿胸前,為她可愛的女兒,為她年輕脆弱的生命。

「好了。」醫生一句好了,所有人都松口氣。護士替滿頭大汗的以謙整理好,送她回病房。

全身緊繃的封鈴放松後,頹然坐倒,傻了、痴了,控制不了的淚水,靜靜淌下。

必幀心疼,擁她入懷。

「妳表現得很好,真的很好。」身為母親,再脆弱,都要磨出勇氣。

「骨髓穿刺,每隔一兩星期就要做一次。」她喃喃自語。

「我知道。」

「以謙好怕痛,小小的擦傷都會讓她受不了……」怎麼辦?那麼痛,怎麼可以讓小孩子煎熬?

「她可以的,妳在、我在,我們會幫她度過。」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全身顫抖。

「不要了,我不要了,我不貪心,我放棄治療,半年就半年,我帶她上山下海,帶她環游全世界,我要充分利用半年,讓她不帶遺憾離開。」

「妳在說什麼?才第一次妳就放棄!?妳不是要她長命百歲?妳不是要她登上國際舞台?」他抓住她的肩膀,企圖搖醒她。

「你不知道她多怕痛,你不知道她的觸覺多敏感,你不知道她表現出來的往往只有她忍受的十分之一,你什麼都不知道……」不管了,她放聲大哭,聲淚俱下。

「就算這樣我也不放棄。我還沒學會當個好父親,我還沒有把欠她的還清,我還沒寵夠她,我不準妳放棄,不準妳的傷心影響她的心情。」

「你以為我愛放棄?以為我不珍借她的性命?可惡,你怎麼能批判我……」她捶他、恨他、怨他,他不過是一月父親,怎知她和以謙有多少心靈相通。

「理智一點!妳這樣對以謙沒有幫助。」他抓住她的手,大聲說。

居然是她不夠理智?她要是不理智,早就一柄掃帚把不相干的人趕出病房,不會在女兒笑的時候別過身落淚、不會睜眼看女兒慢慢變成關家人,更不會慎重考慮退出女兒的世界。

所有的決定,只要對以謙好,她願意無條件投降啊!

可是,這樣的她……仍然不夠理智?她還能怎麼做,誰來教她?

封鈴拚命搖頭。她想不出來哪里做錯,為什麼壞事總是落在她頭上?她從沒要求過大富大貴,她只求平安順遂啊……

第八章幸福降臨

第二次骨髓穿刺,以謙一樣狂吐了出來。她受的煎熬不比女兒少,她每吐一次,封鈴就覺得自己的心肝腸胃也跟著嘔。

只是幸運啊……關幀一直待在她身旁,默默支持。

她常在夜半驚醒,夢里,她看見又粗又長的針插進女兒的脊椎,女兒扭動哀號的情她醒來,就會發現自己被一個溫暖懷抱圈住,暖暖的雙臂、暖暖的胸膛,吸收了她的驚惶。

她不得不感激,感激他在這里。以謙越來越常鬧脾氣,因為她也害怕那種嚇人、卻不能不進行的酷刑。封鈴和關幀輪流把她抱在身上,輕輕搖、慢慢哄,說著她熟悉的故事、唱著她熟悉的歌。

「我來,妳去吃飯。」

必幀把母親送來的午餐擺好,把以謙抱到自己身上,來回搖擺,說著從網絡上找到的冷笑話,企圖逗出以謙的笑臉。

冗長的治療過程,把大家都磨得失去信心。

以謙更瘦了,和她母親一樣。成打的營養補給品堆在櫃子上,母女倆有志一同,打死不踫,每天都要他祭出恐嚇,才肯勉強喝幾口。

封鈴飯入口中,食不知味,望住必幀哄女兒的背影,嘆息。

兩個月過去,他從未失去過耐心,她是真的可以放心把孩子交給他,他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好父親。

以謙睡著後,他把女兒放在床上,拉棉被、調空調溫度,然後坐到封鈴對面,用筷子夾起一堆豬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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