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矛盾,甚至有罪惡感,他偷偷愛上她了,卻不敢承認。
怎麼辦呢?
他有公主,有他該負的責任,而曲無容又是那樣一個不受拘束的人……
曲無容睜眼,發現居然是鐘離宇淵。「你來做什麼?」
他不是該待在無辜、可憐、脆弱的妻子身邊,好生照料?她不過是不相干的外人,他何必露出那種眼神,倘若教人誤會,豈不又是一樁欲加之罪?
「你病了。」他的手貼回她額間。
病了又怎樣,她不是公主,病不病,誰在乎?別開臉,她不教自己淪陷在他的溫柔里面。
她這樣子,叫他怎麼辦?他和司徒先生談過了,說法和桃紅一模一樣。所有證據全指向她,他找不到任何方法為她洗清嫌疑。
曲無容想起身,宇淵不許,硬將她扣留在胸膛間。他不管道德禮教、不管堅持是否無理,他就是不想她離去。
「侯爺,你這是做什麼?」她板起臉,冷了眉目。她將所有的不滿、恐懼全化成一股怨氣,發泄在他身上。
宇淵若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了,他沒辦法思考、沒辦法冷靜,成天擔心東窗事發、擔心欺君之罪大過天。
他明白,不能放任事情擴大,不能讓宮里介入,他一定得做些什麼,在壞事發生之前,做點努力。他再不準意外發生在她身上,那年,他保不了穎兒;現今,付出再大代價,他都要保住她。
「毒害公主罪名很大……」他喃喃自語。
「擔心?那就把我交出去啊,我保證絕不牽連靖遠侯。」她冷諷。反正,為了公主,她的藥圃被撤、被禁後宮,該吃的苦頭,哪樣少過。
他怕被她牽連?宇淵怒望她,難道他在她眼中是貪生怕死、慕名虛榮之輩?她居然這般小看他!?宇淵放開她,眼底充滿了不敢置信。
「這種態度幫得了你?」
她為什麼不與他齊心協力找出凶手?他們是同一條陣線的人啊!為何她非要弄得壁壘分明,視他為敵!?
不管是什麼態度都幫不了她了,唯有自己的韌命才能幫忙。鳳凰蠍、離魂湯、回光丹、墜崖,韌命領著她闖過一關關劫難,再來幾場,何需畏懼?
淒涼一笑,听天由命吧,如果天注定,她沾到公主便要生事,她與公主是不能並存的兩個人,就讓老天來安排,誰去誰留。
「我從不指望誰來幫忙,若侯爺真有心相幫,就不會勉強曲無容進侯府。」冷冷地,她把兩人的關系推回從前,仇恨未解之前。
「原來……你怪我。」
「不該怪嗎?使君有婦何故來招惹曲無容,你的所作所為引人妒恨,為何遭殃的是我?」
「使君有婦、妒恨……你在暗示什麼?」
「你覺得我在暗示什麼?」她提高音調,反問。
「你在暗示公主寧願傷害自己,將你除去?」他不相信她會做出這麼荒謬的推估,就算皇後和他勉強她進侯府,她也不該把怒氣算到公主身上。
「不無可能。」她仰高脖子,驕傲道。
「你不該以小人之心忖度君子月復。你很清楚,自你進府,公主是怎般相待,她知你身子不好,珍貴藥材、燕窩魚翅,處處留心;她贊你氣質高雅,但願與你多親近,從此閨中寂寞,多個人談心。
你肯照顧她和月復中胎兒,她對你感恩不盡。就是藥材有誤,她還是站在你的立場想,從不肯懷疑你存壞心。可你居然、居然暗示……」他急切替公主分說。
他的急切成了責備,仿彿聲聲句句全在批判她的小心眼,曲無容也被逼急了,口不擇言。
「她這般在你面前演戲?她對著我可不是這麼說的,她要我注意瓜田李下、男女授受不親,希望別讓她再從下人嘴里听得一句有損侯爺的言語……」
「夠了,不要為了一時怒氣說謊,你可知,這樣的自己有多猙獰可怖,這種謊言只會讓你得不償失!」語罷,他甩袖而去。
望著擺動的青色簾子,他們……又吵架了?
他說她猙獰可怖、她說謊……沒錯,一向如此,每次他居間看事情,老是公主對、她錯。只是,他說「得不償失」,真有趣呵,在他身邊,她幾時得到過?不總是失了心、失去命、失去所有能留下的東西。
淚潸然,那年的驚惶再度出現,她知道,自己又要卷入一場挽救不來的狂瀾中間。
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
寂寞苦,相聚是福?未必,人生太多變數。
曲無容拿著一桿筆,字字句句全是詩,只是啊,心系苦、攢眉苦,追憶苦、蠟炬成灰何嘗不苦?
就不明白啊,說了千百次,前車之鑒不該重復,偏偏,他的溫柔,讓人忘記心苦。
小屋門板被推開,桃紅走到曲無容面前,面無表情說︰「公主想見你。」
「我想,還是不要吧,萬一再發生什麼插曲,我豈不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曲無容冷笑。她的小人心鑽了出來,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不往那個方向作想像。
「只要你不愛當人家的插曲,怎會發生插曲?」桃紅語帶玄機。
「你怎知我愛當插曲?說不定我無心、你有意;說不定是你的過度心機弄巧成拙,無心插柳柳成蔭?」
曲無容的話,把桃紅嚇得臉色慘白。「你、你在說什麼,我听不懂。」
「不懂嗎?听說姑娘不識得文字,但除非熟讀醫書,否則怎能听得幾次,便把地龍、紅花、桃仁、九香蟲、莪術記得清清楚楚?」
桃紅被問得語頓,咬牙關、斜眼瞪她,恨恨說︰「玉寧公主要你過去,你最好馬上動身。」
「可侯爺要我待在此處,哪里都不準去。我畢竟是客人,不懂規矩,不知在靖遠侯府內,是侯爺大,還是公主大,兩個人的話有沖突時,我該听誰的?」她諷刺道。
桃紅氣得兩頰鼓脹,她是成心的,曲無容一定知道上回是她搞鬼,只是苦無證據。
忍氣吞聲,她力求鎮定。「侯爺也在,他要曲姑娘到沽酒亭。」
曲無容懷疑望她,輕搖頭,不對,宇淵應該和冷剛在一起,而不是公主,方才,他過來,找了冷剛出門。
見曲無容不上當,桃紅想起半途上,看見侯爺和冷剛正前往書齋,于是她加了句︰「冷公子也在那里,還是我先回去,讓冷公子親自來請曲姑娘。」
大家都在……因此和公主見面是他們共同的決定?
他要她與公主當面對質,以解開她的小人心月復;他要她看清自己的猙獰面目,要她的謊話無從遁形?好一個決定啊!
「曲姑娘,你要侯爺和公主等多久?」桃紅出聲催促。
行,她不怕,反正她當定了小人,她是該好好復習一下,牢牢記住鮑主的「真心相待」。
她不語,起身,隨著桃紅往外。
桃紅走在前面,曲無容沒看見她莫測高深的笑靨,桃紅加快腳步,她也跟著加快,她的腳不方便,幾次腳步錯置,差點摔跤。
她不喊停,翻騰的心吶,翻騰著宇淵的不公平,紅紅的眼,記起當年,他為公主的牡丹,將她培植不易的藥草連根拔起,她無力反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逐漸凋萎;記得那年,她為離魂湯所苦,他仍堅持她拖著病痛身軀出屋,陪著公主賞花,他恨公主卑躬屈膝,她一個小小丫頭卻倨傲無禮。
她沒忘記,他的婚禮熱鬧非凡,而她獨居探月樓,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照不盡菱花鏡里形容瘦。她展不開愁眉,捱不盡包漏,滿心苦水,恰似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統統過去、統統過去了呀,她說了過去,可記憶不願輕易放過她的心,那些沉舊的、古老的痛楚,仍然折磨起她的每根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