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笑吧!她在書上看過幾百次魚在水中悠游自在的描述,卻沒真正見識過魚兒游水。
她的行李早被送進威廉斯家,爸爸幫她準備很多四季新裝和書籍,中文的、英文的,全是她最喜歡的文學作品。所以下車時,她只要拖起自己的曳地長裙,其它的,什麼都不必拿。
苞在亞瑟身後,順著他的足跡、踩上他走過的土地,她格外安心。她想,她能很快適應這里。
「亞瑟先生好。」
下人走來,低頭對他招呼,他們的態度恭敬,口氣謹慎,卻在亞瑟身後向慕心投以好奇、缺乏尊敬的眼光。
他們對她僅有的了解,毫無疑問地,是從報紙上得來,因此對于慕心,他們有諸多不諒解。
這些人的眼光,慕心並不陌生,那和媽咪、姊姊的眼神一樣,帶了幾抹敵意,她不明白為什麼,但她沒學習過反彈,于是默默接受下來。
走進大廳內,迎接亞瑟的是一個熱情擁抱。
那是娜莉,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孩,之前,他們曾經有過結婚想法,要不是慕心這個不在意料中的決定,兩人早已成為夫妻。
不過不打緊,他們的生活和正常夫妻沒多大差異,差別只在于那紙婚姻契約。
娜莉沒去參加亞瑟的婚禮,事實上,婚禮雖盛大,到場的賓客都是有頭有臉的政商人物,但威廉斯家只有老威廉斯出席婚禮,亞瑟的母親壓根不承認這個婚禮和媳婦。
「我等你好久。」娜莉親熱地圈住亞瑟的脖子,在他頸後向慕心投去挑釁的眼神。
慕心不理解他們的關系,只能回給她一個靦腆笑容。
松開亞瑟,娜莉賴在他懷里,嬌憨地揉揉自己的眼楮,揉出幾滴惹人憐愛的淚水。
「我在家里等你好久,想著你婚禮進行的程序,心都快碎了。亞瑟,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過日子,一切都不會改變嗎?」她急著要亞瑟向自己保證,兩人之間不會因為一個闖入者而改變。
他沒回答娜莉的話,拉開她,徑自往前行。
亞瑟做事從不顧慮別人的想法,他決定了的事情,誰都無法改變。
但……她听見娜莉的話嗎?亞瑟的眼角余光掃向慕心不安的臉龐,怪異的感覺陡然上升。
那是關心嗎?不,他不會出現這種異樣情緒,他是亞瑟‧威廉斯,從不對女人施舍一分關注。
「有什麼關系,她又听不懂法語,哦,不對,我說錯了,她根本听不見我們兩個人說話。」她鄙夷地朝慕心瞪去一眼。
貝住亞瑟的臂彎,娜莉趾高氣揚地往前走。
直覺地,亞瑟想甩開娜莉的手,但隨即想到方才心底竄升的異樣情緒,他阻止自己的沖動,任由娜莉牽住自己。
他們繼續向前,慕心不得不拉起裙襬跟在兩人後面。
「別說伯父伯母,所有的人都認為她配不上你。憑什麼一個聾啞女子,有資格嫁給你?」娜莉叨叨不休。
慕心想告訴他們,她听得懂法語也能說,可是他們走在前面,動作那麼……親昵……
微酸嗆過,她一陣心窒。
無從插話,慕心沉默地跟在他們身後,登上回旋樓梯。
「伯母一整個早上都在生氣,掉了不少淚水。你實在不應該娶這個中國巫婆,讓所有媒體拿這件事大作文章。」
中國巫婆?她在說她嗎?
慕心不曉得自己做錯什麼事情,讓她用這樣的字眼來形容自己。不過,她早習慣無條件接受譴責和教訓。
慕心未因娜莉的批評而感到難過,她只是從娜莉的話中理解,自己在這個家中似乎很不受歡迎。
「夠了,她是我妻子,不管誰高興或不高興都是事實。」他的聲音沒有起伏。
他在維護她嗎?娜莉驚震。才一個早上啊!昨天夜里,枕畔廝磨,他的熱情一如往昔。現在他居然要她認清事實?
娜莉滿腔的怨懟憤恨洶涌,然下一秒鐘,她聰明地掛上一張笑臉。
「我愛你,愛的不是威廉斯太太這個頭餃,而是你的人。你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篡位,我了解她對你的事業發展,是多麼有用的一顆棋子,凡是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爭取,不會與你作對。」
語畢,她帶著矯飾笑意,在他唇邊貼上熱吻。
娜莉的話及動作全落進慕心眼里。
棋子?原來呵……她是一枚棋子……心的一角瞬地崩塌。
她是不懂人情世故,但她不是白痴啊!
她了解婚姻的神聖和莊嚴,她明白一旦兩人決定相守,就該為彼此守護愛情,眼前……她迷糊了……
她才打算認真適應這里,打算努力和他培養愛情,打算敬他、愛他一生一世,可……他似乎不需要她的認真努力。
在她怔忡的同時,娜莉轉身離開;在她怔忡的同時,亞瑟打開一個房門,他轉身面對她。
「這是你的房間。」亞瑟說。
在房門打開的剎那,念頭竄上腦中——
她是不是從一座牢籠換入另一座牢籠了?
她的心緒不安寧,向來無波無瀾的心情此刻正起伏不定。
走入房間,她深呼吸再深呼吸,企圖趕走孤立無援的恐懼。亞瑟一走,也順便帶走了她的安全感。
方才娜莉的話在她心中投下原子彈,爆炸的後勁威力仍在她心頭作用著。
沒錯,她不懂情、不懂愛、不懂男女之間的刻骨銘心和雋永深情,但她同樣不理解,為什麼有人會背叛婚姻,背叛得理所當然?
起身,她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籍,試著在字里行間尋得平靜,但字在她眼前跳躍、喧鬧,她讀不下去。
平靜,平靜……沒事的,你只是不了解這里的風土民情,你只是害怕陌生環境,等你一切熟悉,你就會覺得這一切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抹掉頰邊不小心滑落的淚水,慕心一個字一個字念出書中的字句——
=如果我必須有顏色我希望是白在喧嘩中建築真實材料的安靜
如果我注定被囚禁請允許我在牢房中散步並定時喂我詩謝絕訪視
如果我關上門別敲
(摘自如何謀殺一首詩)=
僕人上樓敲門時,她慌地停下聲音,轉身,才發現自己身上仍是一身潔白禮服。
開門,僕人說︰「老爺請你下樓用餐。」這句話是用英文說的。
慕心點頭,門未密合,她听見對方用法語嘟嚷一句︰「有錢千金,連自己換衣服都不會。」
語調里濃濃的不屑和討厭,她怎听不出來?
她用最快速度將身上禮服換下,卸妝,梳開扎成辮子的長發,用發箍固定。
小跑步奔下樓,慕心想起自己並不曉得餐廳在哪里,房子很大,她循著人聲,跑錯了一些冤枉路,好不容易找到餐廳。
餐桌旁坐了一對中年夫妻和娜莉,他們身後站兩位穿著制服的侍者。她有些無法適應與這麼多不熟悉的人共處,氣氛凝重,眼光四下搜尋,她想找出亞瑟的身影,找出一絲絲安全感,但他不在這里。他將她扔給他的家人,任她自生自滅?
點頭,微笑。
她記得爸爸說過︰「微笑是最好的武器」,「努力和全家人培養默契,將來他們要代替爸爸照顧你」……她牢記父親說過的每一句話,盡力在這家人面前制造好印象,盡避她已讓亞瑟拋棄。
「我沒辦法和這個女人同桌吃飯。」中年女子用一口流利法語說完話,就要起身離開。
中年男子忙拍拍她的手,把她帶回位置上。「別這樣子,你不是一向支持孩子做的選擇?生氣改變不了事實,大家相安無事,好好過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