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天使 第6頁

小時候,听媽媽說這典故,心底覺得沉重,後來養起蠶,我不剝它的絲,由著它結繭成蛹,由著它破繭而出,看它們依氣味找到另一半,產下寶寶,然後彷佛完成了天地間最偉大的事情般,安然死去。

知道嗎?剛產下的蛋是金黃色的,慢慢會變成黑色,你要把它們放在陰涼處保存好,別讓螞蟻把它們搬走吃掉,走過夏季、秋分,歷經寒冬考驗,蠶寶寶會在第一聲春雷響起時破殼而出,新生命開始。」

她說了許多,他面無表情。

深深不確定他有沒有听進去,至少,他不再生氣。仰頭九十度,他好高,雖然他不看她,但深深執意望住他的眼楮說話。

「別對叔叔生氣,如果春蠶到死絲方盡是蠶的宿命,那麼,固守愛情也是叔叔的宿命啊!你不能強迫扭曲他的天性,但你可以慢慢的用親情感化他,提醒他為你們負責。」

他有沒有听見她的話?有!他听進去了,然他驕傲的心不允許他對「敵手」低頭。

「別生氣了好嗎?我煮了木耳蓮子湯,很道地的中國點心,不曉得你有沒有吃過,試試好嗎?我們帶一些上去給叔叔,吃點甜食,人的脾氣會變得緩和、容易溝通。」拉起他的手,深深又把他往屋里帶。

牽著他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深深愛死這種感受,彷佛她慢慢地、慢慢地引導他走向自己的生命中。

愛他的感覺越來越濃,即使他不知情。

深深在幻想中的愛情里甜蜜,淡淡的甜、順順的滑膩,是木耳蓮子的滋味,她要他把自己的專心連同愛情吞進月復中,一並甜上他的心。

瑞奇大學里的幾個同事特地撥空來看他。

他要奎爾和深深到木瓜園里摘來幾簍木瓜,讓同事們帶回去,于是,推著手推車的深深和奎爾並肩行,一路上,深深不斷說話,引得他開心。

「叔叔在學校里很有女學生的緣,許多人修他的課,單純為了欣賞他的儒雅。前年,有個大學新生一看到叔叔便戀上他,寫情書、送禮物,纏得叔叔受不了,她不曉得從哪里弄來地址,居然找到家里來。叔叔介紹我母親給她,說我是她的女兒,還說如果你在台灣,一定會把你介紹給他,所以哦,你要小心,說不定這幾天她會找上門。」

「我對中國女人不戚興趣。」他違心。

離開深深一大步。和她貼近,他有跨出安全範圍的危機。

「我曉得,法國人有法國人的驕傲,你們覺得法國人是優秀的種族,有最高雅的語言、最精致的廚藝,法國人特別講究生活情調,尤其是貴族,對不?」

「妳調查得很清楚。」

「我有一大堆關于法國的書,有一本旅游書上面介紹巴黎風情,塞納-馬恩省河畔的高聳建築,聖母院、奧塞美術館和學院,每一幢建築都美得讓人贊嘆。」

「我以為女生只看得到LV大樓,香榭里舍的名牌店和咖啡廳。」他搭話了,雖然嘲笑的口吻居重。

「那里的確是重要的觀光景點,每本書上都有寫,不過,跟逛街買東西比起來,我反而比較喜歡蒙馬特的畫家村,听說那邊有很多廉價的紀念品,還有畫家等著幫人畫畫,小時候我學過畫圖,叔叔說如果我畫得很棒,可以到蒙馬特幫人家畫人像,可惜我天分不高。你去過那里嗎?」

「那里是低級區,我們不去的。」

「對啦!那里住著許多境外移民,看你,法國人的優越感出現了!你去過羅浮爆嗎?听說那里很大,要整整一個月才能從頭到尾參觀完,我看過照片,覺得羅浮爆前的金字塔,是很前衛的設計,似乎和羅浮爆典雅的建築格格不入,听說這和你們某任熱愛埃及的總理有關系,是不是?」

她問,他不答。

「叔叔說,法國是個很有包容力的民族,可以接納不同種族的文化與事務,金字塔是一個、巴黎鐵塔是一個,我本想反駁他,才不是,書上說法國人是高傲的民族。

可是,我知道,他想家,家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親人間的情誼是深刻的,就算台灣再好,就算這里有他深愛的女人,這里終歸不是家園。

所以,我想他會跟你回去,只是他和你一樣有著高傲自尊,你需要給他一個台階下,好好說服他。」

她說動奎爾了,但他沒作出表示。

深深不在意,言談間,他們走進文旦園。自從母親逝世後,叔叔再無心耕事,便把田地全租給別人去種作,只留下小小的木瓜園。

「農歷八月十五日是中國人的中秋節,這天全家人團聚一起,烤肉放煙火,我們吃月餅、紅柿子,文旦和甘蔗,這些就是文旦樹,」深深托住一個小小的青色果實對他說。

「它還沒長大,長大成熟時約半斤重,文旦的皮很厚,從這邊切開,再從旁邊劃幾刀,用手指剝下來就是一頂文旦帽。」她連比帶說,向奎爾解釋。「叔叔常在中秋夜里,幫我用文旦皮做帽子,村里小孩子人人頭上一頂,沁香的文旦味傳入鼻間,很舒服。」

她沒注意到拉開距離是他的刻意,下意識地又向他靠近。

她喜歡他高高的肩膀在她臉頰旁邊,稍稍斜靠,即能靠上他的肩,寬寬的肩、闊闊的胸懷,那是多麼舒適的安全港灣。

要是他不要那麼生氣,要是他肯听听她的抱歉,或者他們之間的仇恨不再,或許他們會成為好朋友,相互依賴。

她太天真,以為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瞬間產生,以為愛能綿延不絕,而恨容易消失在一轉眼間。

「那時,叔叔總是做兩頂文旦帽,我說我只有一個頭,戴不了兩頂,他笑笑不語。後來慢慢長大,我才知道那是為遠方的兒子做的,中秋夜、團圓夜,他也想和兒子團圓。

叔叔向村人學了些小手藝,是台灣的爸爸會親手替兒子做的小玩具,像筷子槍、竹蜻蜓、陀螺等等,都是給小男生玩的,他做好了,收藏在一個喜餅盒里,有機會我把它們挖出來給你。」

「不需要,我已經大到不需要玩具。」

「那些不單單是玩具,它還代表了父親對孩子的疼愛,相信我,你會喜歡它們的。」

他不置喙,眼楮卻瞄著樹梢上的果實,想象文旦帽的形狀。

「奎爾哥哥,說說法國的事好嗎?我對法國有著特殊迷戀。」

「妳想去法國?」他淡問。

「總有一天吧!法國之于我,如同回教徒之于麥加,只要能力夠了,我一定要去。我會說法語,我甚至可以背起來巴黎的街道圖,我知道哪里的飯店便宜、知道哪里的博物館不收門票費。我會去的,總有一天!」她宣示般說。

「妳想求我帶妳去?」

「我不在你負責的範圍,是不?」她問他,然後回答。「要去的話,我會憑自己的能力。」

「妳有什麼能力?妳會工作賺錢?」

「我現在二十歲,努力工作賺錢,等我四十歲時,應該能存夠機票旅費,我們來定二十年之約,好不?」

他不理她的約定。

她吐吐舌頭,轉移話題。「你看,前面就是木瓜園,網室有兩根柱子折斷了,叔叔說要找時間修修,不過放心,它不會倒塌的。」

深深率先進入木瓜網室,她的手拉著他的,他們的身體益加靠近,蠢蠢欲動的心、蠢蠢欲動的身體,才說對中國女人不感興趣的奎爾,對中國女人的貼近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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