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答案早在預期中,但乍然听見,她的心還是猛地遭受一番撞擊。
沉了、重了,她的心在深淵、在湖底,她無法呼吸。
他終於要結婚,他終於走出陰霾……
可喜可賀啊!她一心盼望的想法成為事實,她應該開心鼓掌……可惜她做不到,她只覺全身冰冷無力,昏沉的頭腦現不出一片清明,嚴重的疲憊感侵襲……
「時芬……」
品幀的聲音從遙遠地方傳來,模模糊糊地,她回到現在。
「那、那很好啊!他總算走出過去。」
在她遺忘的日子里,他走不出過去,她卻展開新生活;現下風水輪流轉,他走出過去、迎向未來,輪到她留在深淵中沉淪。命運是不是種很深奧的化學反應?
「你真的這樣認為?」
「我的認為對誰都沒有意義,幫我向毅爵說聲恭喜,祝福他和依瞳百年好……」
低頭,沉吟須臾,她搖頭。「算了,別告訴他,他不會需要我的祝福。」
「你還是愛他的。」
品幀一語中的,箭插在她心頭上,拔除不去,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心髒鮮血淋灕,無能為力。
愛他又如何?他們是兄妹,他們出自共同的母親,就算有再多的愛情,誰能夠不放手?他們的愛情不能合首,他們的愛情根本是詛咒!
「我不愛他。」咬牙,她否認。
「我不懂你的固執。」品幀搖頭。她的否認薄弱無力,愛情在她臉上寫得分分明明,為什麼她不肯放手追求愛情?為什麼她認定他們不能再續?
為了她,他幾番和毅爵溝通,他的冷漠和她的固執同出一轍,他不懂,明明心存愛情,為什麼要為那些無謂的驕傲失去彼此?
她不語,蒼白的臉望向遠山,倚在樹梢,那一夜回到心底……
霧在他們周遭環繞,他的體溫一絲一絲融入她心中,於是,她告訴自己,那種感覺叫……愛很輕,太陽出來就煙消雲散,再多的愛情,都擋不住事實猙獰。
「時芬,你還有機會,走到他面前去,告訴他,你對他有愛情。」兄弟十幾年,他怎會不明白,毅爵最介意的是她那句——我不愛你。
「我說過,我不愛他。」她不能愛他、不可以說愛他!雖然她是真的真的好愛他。
「你……算了,不說這個。時芬,你懷孕了,孩子是毅爵的,對不對?」
她猛回頭,訝然望他。
「我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你流產造成血崩,醫生說過,再度懷孕對你是件很危險的事情,我指的危險不單單指你,孩子也一樣。」他嚴正說明。
她不語。
「你做過產檢了嗎?」
搖頭,對上他犀利眼楮,她無法說謊。
「談伯父、談伯母知道這件事嗎?」
搖頭,她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
品幀有些火大,抓住她的肩膀,口氣不善,「有時候,我真的很討厭你的獨立,為什麼踫上問題你不肯求救?為什麼你老要一肩挑起自己無法負擔的事情?」
「我可以的。」推開他,她連連退後。
忍受痛苦是她的本能,不管她做的好或不好,到最後,她都有辦法承擔。
「你憑什麼說可以?留在這個醫療資源不足的鄉下,讓你和孩子冒險,就是你解決問題的方式?
「你口口聲聲說把談家人當親人看待,踫到這麼大的事,你連和他們商量都不肯?孩子明明是毅爵的,這段期間,你不說不提、寧願眼睜睜看著毅爵和別人步入禮堂,造成不可抹煞的遺憾?
「時芬,你從不希望別人替你擔心,你卻做盡了讓人擔心的事情。你真是個很難懂的女人!」
她知道,他的激動是因為關心,松口氣,淡然苦笑,手疊上他的大手。
「這世上,又有誰認認真真懂誰了?品幀,你放心,我會熬過去的,別告訴小穎,公演快到了,我不想她擔心。」
「至少跟我們回台北吧!我們找最好的醫生待產,除非你不介意孩子的安全,否則,你應該替他考量。」他讓步。
「讓我再考慮一下,不過不管怎樣,我都很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沒辦法,誰教我欠你一著。」他說。
「我很高興,第一個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是你,真的謝謝。」
風吹來,遍地黃葉被刮起,在空中繞了一圈後又回到地面上,冬天即將過去……
第八章
她搬到台北了!在品幀的安排下,住進離醫院不遠的公寓里面,她沒有適應問題,只不過躺在床上,經常是輾轉無法成眠。
是啊!怎能成眠?細數日子,一天一天,他即將遺忘過去,走入紅毯。
很微妙的心態,既希望他從陰霾中重生,又害怕他忘記過去那段。
攬鏡自照——又瘦了,這樣一個不健康的母親,怎能生出健康小孩?撫撫肚皮。勇氣啊勇氣,她真的需要很多很多勇氣,才能生存下去。
捧著玻璃球,搖一搖,漫天飛雪,那是毅爵送給她的聖誕節,他和她之間的快樂部分不多見,這是其中一個。她會捧著它,慢慢老去,在心中一遍遍咀嚼,屬於她的禁忌愛情。
想他嗎?很想,想他過得好不好,想他快不快樂,想他的眉頭是否深鎖,想他的依瞳是否能把幸福帶到他手中。
他會幸福吧?毅爵……每每想到這個名字,便要鼻酸一陣,他終是尋到歸依,終是建立起自己的家庭,慢慢的,他會事業成功、兒女成群;慢慢的,他會遺忘自己,到那時候……他對她不再有恨,再見面,他會向她說聲哈羅!
那麼,她呢?她會有一個他的孩子,日日相依,這個安排真不錯。
門鈴響起,時芬開門。
「品幀,你怎麼來了?」
「思穎在練舞,我來陪你,等一下一起吃飯。」他是個遵守諾言的男人,他幫她隱瞞懷孕事實,不教思穎擔心。
「你工作忙,不用特意來陪我。」
「今天周休,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陪你上街買點嬰兒用品。」
注視著時芬,她迅速憔悴了。自從知道毅爵結婚的事情,她眉眼笑著,嘴里說著祝福,卻用一種殘忍的方式自傷。
說不愛他,她的蒼白代表什麼?
他實在弄不懂這兩個人,一個以決絕的行動來告訴對方「不愛」;一個用恨來作為對方「不愛」的回應。
可是,做了這些事情之後,他們都不快樂,甚至是痛苦難當。
既然如此,他不懂他們為什麼要固執?為什麼仍然驕傲地不肯向對方低頭?
「方便嗎?」
「我是個不錯的搬運工人。」
「好吧!等我拿一下錢包。」再回眸,她吞去哽咽,「品幀,謝謝你。」
他投給她一個安心微笑,「快去準備吧!」
半個小時後,他們出現在百貨公司,他扶著她,像一個體貼丈夫。
「女乃瓶需要買幾瓶?」品幀問。
「不曉得,我沒有經驗。」時芬回答。
「我也沒有,不過,我想十打應該夠了。」
「夸張!」她莞爾搖頭。
「產檢時,醫生說是個健康的小男生,我看你很開心,你喜歡男孩子嗎?」
「喜歡。」從知道他是男生後,時芬就開始幻想,他有他的眉毛、有他的眼楮、他的鼻子嘴巴……有一個像他的兒子,她的思念會減半。
「想過要取什麼名字了嗎?」
「沒有,我在考慮,孩子生下來後,要怎麼面對爸媽。」回花蓮,生活會比較容易,但……她該怎麼解釋孩子的存在?那是個純樸的地方,不是人人都能接受這樣的事情。
「沒想過要對義父、義母說實話?」
「不!我不想讓他們知道。」他們一旦知道,怎能瞞得了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