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說一路罵,還把桶子塞進惜織手里。
「快提水到前頭幫忙,大伙兒都快忙翻天啦!」她吼。
想反駁的,但秦嬤嬤不給人機會,一張嘴張張合合,藤條跟著刷刷落下,惜織隨她到井邊,大病初愈體力有限,不過倒桶水,她便累得氣喘吁吁。
「真好命,才舀個水就動不了,這龍嘯宮里的下人真難使喚,看來要整治你們,得花費我一番工夫。」說著,又是一藤條刷下。
就這樣,從井邊到大廳前,每潑出一些水便免不了挨幾下,咬牙,她不屑求饒,顫抖抖地,她終于把水提回大廳正中央。回眸,她眼見秦嬤嬤的藤條無緣無故打在小學子和小癟子身上,兼罵幾聲懶︰
「看什麼看?不去刷地,想當大小姐啊!妳皮太癢是不?快點、快點,你們全都給我快點,明兒個皇太子要大婚了,別讓龍嘯宮里髒得見不得人!」
說著,她在惜織身上鞭過幾下,一不仔細,在她臉上留下痕跡。
「妳不能好好說話嗎?打人能替妳解決什麼問題?」終于,惜織忍不住出口。
惜織的聲音引來注意,龍嘯宮里的太監宮女認出她。
「賤蹄子,這里有妳說話余地?」揮地,一巴掌過去,惜織閃避不及,紅痕印在頰邊。
「公主!」見到惜織被辱,大家擁上來把秦嬤嬤推開。
「造反了、全造反了!傍我打,打死一個算一個!」
秦嬤嬤令下,她帶來的人全一擁而上,場面變得混亂極了,有人帽子被扯掉、有人衣服被撕破,全都狼狽不堪。
此時,楊公公和龍幀從門外走進來,被眼前的狀況弄傻眼。
「停手、停手,秦嬤嬤,你們在做什麼!」
楊公公一喊,大伙兒全停止動作,靠邊邊排隊,垂手站立。
「秦嬤嬤,發生什麼事,值得妳這麼生氣?」楊公公問。
「還不是那個下作宮女,人人都在忙,獨她在玩兒,說她兩句,她還挑撥大家打群架。」
她從人群中拽出惜織,用力將她摜倒在地。
「抬起頭!」
楊公公喚她,惜織不照做,她不想在這種場面里見龍幀。
不過龍幀還是認出她的身影,蹲下腰,用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她倨傲的表情中沒有「認輸」二字。
「惜織公主,妳怎麼穿成這樣在這里?」楊公公驚喊。
「什麼?她是惜織公主?」秦嬤嬤雙腿一軟,跪了下來。「冤枉啊!惜織公主穿成這樣兒誰認得出來?您又不說明身分,這不是折煞奴才了嗎?殿下,您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別冤枉奴才呀!要知道她是惜織公主,給我十顆膽,我都不敢對公主無禮。」幾句話,她把自己的責任推得干淨。
「為什麼穿成這樣跑到這里來?想惹人注意,還是要我別忘記有妳這號人物存在?」冷冷的,他的尖酸叫人無從招架。
偏頭,她不屑對他的刻薄做出解釋,他的態度過分得讓人憤怒。
「我真不懂妳,好好的公主不當,喜歡扮奴才。」龍幀的嘲諷傷人。
「你何必浪費精神懂我?我們之間有任何關系嗎?頂多是囚犯和獄卒。」
她也會生氣,只是她不習慣主動犯人,但一個一個不合理擺在眼前,秦嬤嬤的狡猞、龍幀的可惡指控,讓她憤然。
「是啊,不需要懂妳,了解妳的目的便行,放心,不管妳用多少心機,都不能激怒我把妳趕出宮去,更不可能讓我放棄娶湘屏的決定。」
他說得斬釘截鐵,誤解她誤解得理所當然。
「很好,恭喜你不易被激怒,更恭喜你的正確決定,喝喜酒時別忘記招呼我一聲。」
撥開額前散發,起身,她提醒自己,她是個高貴公主,盡避別人並不認同。
撥頭發動作讓她露出手肘的青紫傷痕,龍幀看見了卻不處理。
「來人,把公主送回房,好生照顧,別讓她穿著奴才衣服四處晃,晃得人心惶惶。」
惜織回房的動作頓了一頓,他的意思是軟禁她?
好個君王氣度!未成帝皇,氣勢倒跟他父親一模一樣!心痛比身體更劇,但她堅持不呼救。
錦繡跟在惜織身後,往前走幾步離開大廳,但她越想越不對,轉身沖回客廳,當著眾人面前跪地。
「殿下誤解公主了,公主不是刻意穿我的衣服魚目混珠,她是想采梅子釀酒,怕弄髒殿下給的衣服,誰曉得秦嬤嬤突然出現,她手上的藤條不分三七二十一,逮了人就打,根本不讓人說出身分,只逼人工作,我想她也是用同樣的方式對待公主。」
匆匆說完話,她根本不管龍幀的反應,沒有跪安、沒退稟,轉身追著惜織而去。反正要罰就罰,她不在意。
他誤會她了?她的傷在他眼前搖晃,後悔像決堤海水,翻滾而至,
「真是不懂規矩,不過一個小爆女居然敢這樣子對太子殿下說話,這種……」秦嬤嬤碎念不停。
「住嘴!楊公公,把她給我趕出去,永遠不準她出現在我眼前!」大袍一甩,他氣憤入屋。
廳里宮女太監面面相覷,在一片沉默中,不知死活的小癟子首先跳出來歡呼︰「萬歲,公主替我們趕走壞巫婆!」
桌上的藥物和玉瑤琴是龍幀的抱歉,在大婚的前夕,他派人送來這些東西,惜織沒使,單單傻傻地看著它們,直到天明。
她想很多事情,一件件,細細思、慢慢想,她作出決定,雖然這個決定既不高明,可卻富有創意。
天亮,太監宮女們動起來,略略洗淨臉,惜織發現臉傷、手傷還在,青青紫紫的好不嚇人。
為自己敷上藥,她走出房門,直至他的寢宮,寢宮布置成新房,到處喜氣洋洋。
敲敲門,她走進去,小學子、小癟子正在幫他更衣。
「我來好嗎?」輕聲,她問。
小學子、小癟子退下去,順手關上房門。
惜織緩緩走到他面前,抱歉的話含在嘴邊,幾次張嘴,說不出口,她壞在太驕傲。
他不等她放下驕傲,大手一攬把她攬進懷間,他的體溫濡染上她,幸福重回。
雙方都不言語,他用大大的胸膛告訴她,對不起,他不該對她發脾氣。她用小小的手環住他的腰,告訴他,很抱歉,對你的挑釁不是故意。
「還痛嗎?」他開口。
搖頭,在他懷里怎會痛?痛是咋兒個的事情,收了藥,心早忘記收納疼痛。
「妳瘦很多。」
貝起她的下巴,兩道紫色瘀痕橫在左頰,他用拇指輕輕撫過。
「該死!」她的痛刻到他心版間,一陣一陣,痛得他皺眉。
「我沒事,你還生氣嗎?」惜織問,
「別對我提起妳要離開,我就不生氣。」
那是他的死穴罩門,不懂得害怕的他,只對她的離別感到恐懼,說不上來為什麼,只曉得他寧願面對千軍萬馬,也不願意听見她一聲分離。
「那就對我再好一點,你是我留下來的唯一理由。」她敷衍他。
主動抱他,這是她的第一次主動,可為什麼,她覺得他們越離越遠?是即將到來的典禮隔離他們,或是兩顆心已拉出距離?
「嫁給我,把留下來的理由變成理所當然。」
這是所有男人最簡單的想法,婚姻不單單是月老綁住男女的紅繩,也是牽絆她的唯一方式。
「婚姻怎麼會把留下來的理由變得理所當然?我娘嫁給你父皇,終其一生她都在期盼逃離。」她反對他的說詞。
「我們的情形不一樣。」
「自然不一樣,我們之間更形復雜,我欺不了你也不願意欺心,我不恨你卻不能不對你記恨,婚姻會加深我的罪惡感,跟了你,我覺得對不起母親,我寧可當蚌殼,把自己收進保護殼里,假裝我們之間無情,假裝我仍然對母親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