縮回自己的手,他雙手橫胸。
他生氣了?是啦!他不喜歡和她親近,不喜歡同她相依,他甚至不喜歡她當媳婦。可是……她喜歡他,她答應了娘,她很努力讓他喜歡上自己啊,這還不夠嗎?
嘟起嘴,她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喜歡她呢?
對了!他說過喜歡听她說話,那麼,她就同他說話吧!
「少爺,你說……在山上有師兄、師弟和師妹跟你一抉兒生活?」她認真尋出話題。
「嗯。」
翻過身背對,不想和她談話,書閿發覺多認識她一份,就越不忍心拒絕她,他決定不放縱她去想像。
「他們對你好嗎?師弟師妹會不會听你的話?」
說定了不理她,心里卻還是把她的話听個仔細。
「我爹常說入則孝、出則悌,這是人倫中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德性,如果你師弟師妹不听你的話,你就可以用這句話告誡他們。」她自顧自說,不介意他的冷漠。
不理她、不理她……說了幾百聲不理她,笑容還是因為她的話語悄然展霹。
「他們是怎樣的人?一群人住在一起肯定很好玩吧!春天,你們可以放紙鳶;夏天,你們一起到河里玩水;秋天,樹上的葉子全枯黃,你們可以爬上樹,摘下桑桑的果子;冬天,你們可以一起打雪仗,很有趣的,是不是?」
「我們是去拜師學藝,不是去玩。」忍不住,他轉身瞪她。
「拜師學藝,你師妹也讀書學武功嗎?她也要去考狀元嗎?女子可以和男生打打鬧鬧、同處同居嗎?你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在連續問號之後,一室沉默。
書閿躺直身子,對著她拋丟過來的話發呆。久久,他應出一句︰「她和你是不一樣的人。」
「不一樣?她很老?她雖然是女子卻又和我們不同?還是……她有三只眼楮?」
吐吐舌頭,她覺得自己的聯想很詭異。
不懂她的人,听這話會認定墨兒在挑撥,其實並不是,她真是懷疑起那個叫「師妹」的和她的「不一樣」。
又是陸續投射的問號,這時候,書閿的聰明才智派不上用場。
「她出身武林世家,自小就習武學藝,這回上山是因為家中正值多事之秋,他父親才將她托給師父。」
「哦!懂了……」嘴里說懂,心里並不真正明白,出生武林世家才可以不管男女授受不親?
「她聰明、漂亮、懂事,她的才華不會比我們這群師兄弟差,她的機智卻是凌駕我們每個人。」說起師妹,他的嘴巴揚起一道漂亮弧線。
「真的?那麼她一定和我姐姐一樣,大姐聰明、二姐漂亮懂事、三姐機智,她每樣都俱備,想來她和天上神仙一樣厲害!」
「你要這麼說也行,她的確不是一般女子。」
想到師妹,他展顏,那年初見,師兄弟們都喜歡上她,不過,約莫是年紀相近,他和師妹特別談得來,久而久之,他們之間的情誼比旁人要更好些。
他夸獎他的師妹呢!要是她也和神仙師妹一般聰明懂事,也許他會同意讓她當媳婦。
嘆口氣,她決定丟開這個讓她不舒服的話題。「少爺,考完試後,你會馬上回家嗎?」
「我會留在京城幾日,直到放榜,若是榜上有名,可能還會有所延誤,若是沒有上榜,我會先回家稟明母親,再上山去尋師父。」
「上榜後,你會帶我和夫人上京城嗎?」
「那要看官派何處,假如任職京城,我當然會回來接你們上京,你放心,不管我派任哪里都會回來帶你們一起赴任。」
他的說法安定她的心,他終究是不會放下她的,雖然他並不愛她當媳婦兒。
「你會請八人大轎,回來抬夫人嗎?她很想風風光光,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兒子成材成器,她總算熬出頭。」
「這是娘的希望嗎?」離家多年,書閿竟比個婢女不了解自己親娘。
「嗯,我們有回閑聊談到的,夫人還記得老爺當官那天,一頂八人大轎在門前候著,她穿戴起鳳冠霞帔,在眾人的艷羨目光中走出娘家大門,嫁給老爺,她說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天。」
揚唇,點頭。「我知道了。」娘是賢德女子,一生以夫以子為貴,他當為娘爭氣,完成她的夢想。
「夫人說,出門在外,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處處謹慎小心。」她將夫人的話,一字不漏傳齊。
「這些事我會注意,倒是娘,我這次回來,感覺她的身子骨似乎更虛弱了,何大夫開的方子也不見管用,你要處處小心仔細。」
「墨兒會小心。」
「我把娘托給你,你要承諾,你會專心一意照料。」
「少爺把夫人托給我,墨兒承諾,墨兒會專心一意照料。」又是個一字不漏。
「很好,記住你的職責,不要辜負我。」
他說得凝重,仿佛預知了什麼事情將發生。墨兒被他眼底的憂慮嚇住,頓住口中話語,怔怔地看住他,一時間兩人對望無語,他眉眼心唇的愁思傳到她心間……
月漸西斜,星辰漸稀,兩個無眠男女各懷心事,理不清的情緒在胸中翻攪,這夜,墨兒才叫真正長大。
第四章
自景書閿離家後,程氏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墨兒天天喚何大夫來看診,每次只得來一句「你要提早準備後事」和一帖于事無補的藥材,夫人病情日益沉痛。
她成日守在程氏身旁,非不得已不敢離開一步。
看著她瘦削臉頰,墨兒心痛如絞,她是她相依相恃的「親人」啊!想起那年,她和姐姐也是這樣子守在娘床前,一遍遍用濕布為娘拭淨身子,娘是極愛干淨的,久病臥榻不能淨身,讓她睡得不安穩。
那時,三姐守著爐火燒熱水,她擰來濕布予二姐,她年紀小,手勁不足,使盡全身力氣還弄不干,又怕濕了床褥,娘的病情加重,害怕恐懼佔滿她的夢境。
半夜里,她睡不沉,醒來偷偷走到娘的床邊,卻看見大姐、二姐、三姐早就悄悄窩在娘床邊挨著,這才知道大家的心思皆相同。
大寒天吶!只煨著那盆半熄的火星子,每個人的嘴唇都凍成青紫。她抱起僅有的一席棉被,躡手躡腳走到娘床邊,蓋到姐姐們身上,暖暖的被子、四顆相依靠的頭顱,成了她們童年的印象。
現下,姐姐們不在、少爺不在,她能依恃的只有自己。
已經請王女乃女乃孫子托封信,可是老公公不在山上、少爺進京趕考,可想像這封信的功用不大,但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攏攏「娘」身上的被子,緊握她的手,冷冰冰的掌心只余些微溫度,很冷嗎?是秋老虎的天氣哪!看著她鬢邊霜白,比前陣子又更瘦了,怎麼辦?她受少爺托付,要好好照顧夫人,見她這般贏弱……她怎對得住少爺……
「墨兒。」程氏的聲音擾亂墨兒沉思,回過神,她堆起一臉甜笑。
「娘,您醒了,我去把爐上煨著的藥汁給端來。」
「不用忙,這藥兒……對我沒助益。」搖頭,她反手拉住墨兒的手。
「您覺得何大夫的藥不行,不如明兒個我雇頂轎子,咱們上城里尋大夫,那里的大夫多,一個個看,總會找到個中用的。」
「我這身子還不了解嗎?風燭殘年……當年本該隨著老爺一起去,心想閿兒年幼失怙,才勉強拖著,這些年看他一年比一年成熟獨立……我也能安心了。」說著,又是一串虛咳。
「別這樣子,少爺說他要立下功名,用八人大轎來接您一起享福。」
「福我早享過,當老爺還在的時候……閿兒的孝心我知道,他能有一番成就,我就有臉去見他爹。」雖是嘆氣,她臉上卻是一片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