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美人 第3頁

最後,親愛的爸、媽、小弟,我實在不想寫這張遺囑,因為,我不想年紀輕輕就離開你們,更希望死掉以後能留兩仟萬給你們,讓我的遺囑更具有可看性。

可是,我沒有兩仟萬,我的銀行戶頭里只有三位數字金額,只能請你們原諒女兒不孝,不然,下輩子換你們來當我的兒女,讓你們來凌虐我好了。

不孝女兒亮亮絕筆遺囑寫完,亮亮展讀再三,覺得它不失為文情並茂的優良讀物,說不定若千年後,會和林覺民的"意映親親如晤",並列為十大優良遺囑排行榜。

打開檔案,點出列印,她預計列印蚌十來份,在她的每個抽屜里都擺上一張。在列印動作開始的同時,亮亮叮嚀自己,下輩子,絕不可以結婚生小孩!揉揉眉宇,謝易耘闔上企畫書,轉身面向落地窗。灰蒙蒙的空氣壓得人心悶,年紀大了,以前連著幾個日夜不眠不休工作,都不覺疲倦。現在,光是低氣壓就會讓他心生疲態。

有人說過,當賺錢都會讓人厭倦時,那麼他真的是老了……

打開皮夾,抽出泛黃的舊照片,照片中是一對十歲上下的男生女生合照,女孩的頭輕輕偎在男孩肩上,男孩摟著她的肩膀笑出一口潔白牙齒。

他們很親昵,一直都是。

謝易耘用食指輕撫照片中的小女孩。小夜……二十年了,他們已經分開整整二十年,她從不曾來人夢。

是不是,人一死,記憶就隨著灰飛煙滅,舊時情皆隨一盅孟婆湯成了空虛?

她是否達他們的約定都忘了?

分隔幽冥,他無法尋出她來問一聲你還記得否?

也許她忘了他,忘了一個愛笑的易耘哥哥還在這里想她。可是他活著,記憶伴隨他長大,多年復習,記憶只有更深刻,從未遺失……

窗外雨落下,斜斜的雨絲劃過空氣投身到他的窗旁,凝結成珠,順著玻璃滑下,雨珠像她的淚,顆顆都是晶瑩。

那天,他和小夜約好出去踏青,沒想到一醒來,發現雨降,灰沉沉的天空阻下他們的計劃,他撐起傘,走到隔壁小夜家,看到抱著背包哭泣的小夜。

章媽媽一看到他來,立刻高興地迎向他說︰"易耘你來了,太好了!小夜已經哭好久,怎麼勸都勸不停。"他走向前,把她抱在腳上。"小夜乖乖,在下雨呢!小夜身子不好,要是淋了雨又生病怎麼辦?""可是,好不容易醫生伯伯說我可以出去玩、好不容易爸爸說我可以出去、好不容易你有空陪我出去玩,那麼多的'好不容易'統統沒有用了。"小夜嘟起嘴生氣。

她有先天性心髒病,從小就是用湯湯藥藥、費盡心思一路養大,為了這個假期,他們排除萬難,誰知天公不作美。

"我們在家里也可以玩啊,來!我們來玩野餐。"易耘把她的小桌子、玩具統統挪開,弄出一塊空間,鋪上桌布,把帶來的食物統統擺上。

他們一面吃東西,一面說話,從巫婆的掃把聊到噴火龍的家,從英勇的王子談到可憐的灰姑娘,他們聊得好快樂。

"耘哥哥,我長大要當你的公主。"小夜突發奇想。

"好啊,不過,我要一個健康公主,你要乖乖吃藥,把你的心髒照顧好。"摟摟小夜的肩,從初見面,她就是他的公主。

"如果照顧不好呢?我真希望媽媽把我塞回肚子,重新把我生一遍,生給我一個不愛生病的心髒。人要是沒有心髒就好了。""小阿笨,如果你重新生一遍就不認得我了。"易耘推推她的小腦袋瓜。

"好吧!那我試試把心髒養好。"她不想忘記耘哥哥。

"這才乖。"拍拍她的頭,小夜最听他的話。

"耘哥哥,我真的好想出去玩,"小夜趴在餐布上,眼楮望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水。真討厭!以後她要一輩子都討厭雨,不跟它做朋友。

"沒關系,今天不能帶你出去玩,等我長大,我帶你坐飛機到美國、日本、澳洲、英國……到全世界到處去玩。"他許下承諾。

"那些地方好遠哦!""是啊!坐飛機要坐好幾個小時。""那晚上趕不回來,我們要住在哪里?我不喜歡住在別人家里。""這樣啊……不然,在帶你去那些國家之前,我先在那里蓋房子,等房子蓋好了再帶你去度假?""好!有游泳池、有溜滑梯、有騎馬場,你想要什我就蓋什麼。""太棒了!耘哥哥最好最好了。"她高興大叫。

就是這一句戲言,讓謝易耘往後成了休旅業界的大哥大,他在全世界經營起三十幾座度假村、一百多間旅行社,為的只是兌現對小夜的諾言。

叩門聲驚醒沉思中的謝易耘。"請進。"是他的秘書,陳日新。"董事長,美加和大陸地區的幾位經理都到了,您要準備開會了?""好!我馬上去。開過會後,我還有什麼行程?',"報告董事長,接下來您要去接仲煌的陳董事長和千金,另外,晚上還要出席一場慈善酒會。""你讓王副總跑一趟機場接人,晚上那個酒會由你幫我出席。""董事長,您下午"我有事要外出。'輕描淡寫一句,他把他的問題推開。

"可是陳小姐她……"她不是好招惹的人物啊!"走吧!我們先去開會。"易耘無意去听他的困難,用人不能分憂解勞,他何必浪費錢?踩出大步伐,他領先走入會議室。

燃起一炷清香,易耘定定站在小夜的骨灰壇前。照片里,她可愛的小虎牙輕咬下唇,大大的眼楮眯成一條線一這一張……是他幫她拍的,很可愛、很甜美,誰看了都要喜歡起她……

"耘哥哥……你看,我會寫字了。"小夜拿著紙筆,一听見他進門的聲音,就從房間里沖出來。

身體不好的她根本沒機會上學,易耘經常利用課余時間去教她念書,小夜字認得不少,但為怕她太累,爸爸媽媽始終不讓她動筆學寫字。

那一次,媽媽正在廚房忙,小夜拿起紙筆,照著易耘教她的筆劃,一筆——筆慢慢在紙上描起自己的名字,描著描著竟也讓她學會寫字。

"我的小夜最聰明。"他揉揉她的頭發,從書包里掏出糖果給她。

"不對,耘哥哥才是最聰明,你會念好多故事書。"對他的崇拜,小夜從沒掩飾過。

"小夜想念書?""我想跟耘哥哥——樣,變成最棒的小孩。""你已經是最棒的孩子了。"抱起她,他才大小夜兩歲,可是縴弱的小夜看起來比他年幼很多。

''我將來還要長成最聰明的女生,這樣,耘哥哥就會娶我當新娘子了,是不是?"抬起紅紅粉頰,她一臉稚氣地望向她,想在他眼中找到肯定。

"是,小夜是耘哥哥的新娘子。"人與人之間牽系著彼此的東西是什麼?

有人說是緣分、也有人說是感覺,在那個不識情愛的年齡里,很奇怪地,小夜和易耘就認定彼此、認定對方將是陪自己走完一生的另一半。沒有質疑、沒有過其他想法,這種念頭在什麼時候成形,亦無人去深究。

解不開、推不出的邏輯,人們習慣把它歸類于"緣分"——這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東西。

于是,人人都說他們有緣,左右鄰居說,兩人的父母親說,久而久之,就連他們自己也認定,認定彼此之間有了牽系住兩人的前世宿緣。這輩子,他們是再離不開對方了。

話雖這麼說,可是小夜在八歲歲未那年,還是離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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