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好父親,其實我對秋叔叔有印象,小時候他常把我架在脖子上,繞著客廳到處跑,秋媽媽就追著他,要他小心別把我摔著了。」
「我爸爸和媽媽非常相愛,他們誰也不能沒有誰,媽媽去世後,爸爸退出公司行政,精神一天比一天萎靡,他的白頭發冒得好快,皺紋增加得連我都害怕。我眼睜睜看著他衰弱、看他死亡。
辦完後事後,我徹頭徹尾相信算命阿姨的話是真的,不是迷信,我的命太差,不管多盡心力部活不過三十歲。既然如此,我想算了吧!死掉就死掉,不怕的。於是我終日沉溺在悲傷中,總想著自己就快死亡……」
「這種想法不對,命和運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想活,死神帶不走誰的。」
「當時黎媽媽就是這樣告訴我,她和黎爸爸整整陪我兩個月,想打消我的蠢念頭,然後你出現了,我對你一見鍾情。
為了愛你,燃起生機,我告訴自己,要活得盡責才有權愛你。記不記得那夜,你風塵僕僕來敲我家大門,你很疲憊但神態卻是自信、認真,是你的認真鼓舞了我。」
「我不知道,對於你,我的存在有這麼大的意義。」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嫁給你?以你的標準來說,我們只是陌生人。」
「我是一個很有價值的單身漢。」
「為了價值結婚?我做不到。我結婚是為了我的愛情,雖然這種想法單純得近乎無知,不過,你別擔心,現在我懂了,婚姻光是靠一個人的愛情是無法建構成功的,它必須兩情相悅,必須要兩個人有共同的目標。
你和季昀姊有共同目標,你有她的依賴,現在欠缺的只是她的愛,加加油,等她一愛上你,我們馬上簽字離婚。」一退再退,她的舞台越來越小,小得快要無立足之地。
「繪藍,你是一個很好的女人。」走近,他撫上她清瘦臉龐。他記得剛嫁給他時,她圓圓的臉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可是你不愛我。」她接下他的話。「季昀姊也是個好女人,而且你愛她,所以局面已定,我真不明白自己還在ㄍㄧㄥ什麼,為什麼非要到最後關頭才肯承認婚姻無效。
可是……你一定不知道,抱著那紙結婚證書,我才能心安氣定,才能安穩入睡,哪一天,它被宣布無效了,我……我會失落茫然。」只是失落茫然嗎?不!她說得太輕松。是害怕、是恐懼,是痛不欲生。
「沒關系,我不在乎了,你就一直抱著它吧!」一沖動,他伸出手,把繪藍擁進懷中。
戀上這個懷抱,她不想離開,可是,一流連,她的心就不斷沉淪,忘記他們只是朋友、忘記要謹守分際,然後過度膨脹的想像力又要彈跳出來,欺騙她的知覺,告訴她,他對她也有了一分情愫。
揉揉眼楮,斂起情緒,說好不讓他的心有負擔!推開他,她又是一臉笑意。
「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想娶季昀姊羅?」
這個問題,問得他答不上話。
「好男人不應該讓同情心過度旺盛,否則欺了女人的真心會萬劫不復哦。」話說出口,句句是勉強。
「繪藍,很抱歉。」
「抱歉什麼?抱歉我不夠可愛,讓你疼不入心嗎?那麼,要說抱歉的人應該是我,我應該好好修正自己的人格性情。」他的抱歉若加上幾項化學物質就能轉變成愛,她願傾盡所有來交換。
「問題不在你,在於……」
在於他的心早住進別人?這種事不用再談,多談一次多傷一次心,反正結果可以預期,差別的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不說這個,你快吃飯,我這次設計了一套讓孩子玩分數的披薩大王,它可以讓孩子在切切分分當中,學會分數的組合分解。」轉移話題,在他身邊的日子已經不多,她要好好把握每個分秒,不要浪費在傷感之中。
一笑,他接受她的好意,回轉座位,兩人只是朋友。「等我吃完飯再說說,要是這組玩具再讓我賺大錢,我就給你旭暲的股份。」
「我要那些做什麼?當壁紙嗎?不用,目前我很滿意你家的裝潢。」見他的飯盒已經空一大半,她轉身朝外。「我去幫你沖杯茶,醒醒你的腦子,好專心看我的設計稿。」
凝望著她的背影,她又瘦了。對她,他只能辜負,不能回饋……
☆☆☆
「你們打算這樣一直下去?」坐在地板,陸杰透過昏黃燈光看著繪藍。
這是他第N次來到黎儇的住所,白從和繪藍結婚後,黎儇再沒踏進這里一步,倒是陸杰成了這里的常客,幾次見面,他們無話不談。
「不然,還能怎樣,如果有多一分可能,我都不會放棄,可是……目前狀況,大概是我們之間的極限。」一口吞進滿杯苦酒,冉次注滿玻璃杯,猩紅的液體再度向她召喚。
「夠了,你已經喝過兩杯。」陸杰抽掉她手中的酒。
「兩杯了?我的酒量又進步?糟糕,我的意識還很清楚,你不讓我喝,我今天晚上要睡不著……」不知幾時起,她迷上喝酒,只有在微醺當中,她才能安穩入夢,不會一夜悲泣。在她的夢里有黎儇、有她的愛情…
「照這情形再喝下去,以後沒喝足三杯你就要失眠,然後四杯、五杯、六杯,你會成了標準的酒鬼。」陸杰恐嚇。
「真變這樣,你要辛苦點,下次我酒後駕車被抓,你要帶錢去把我保出來。」怎沒絲毫醉意,難不成真要她睜眼到天亮?
「不行不行,再放你這樣下去,我良心會受譴責。」他站起身,把她一櫃子的酒全倒進馬桶。
「不給我喝酒,那你得去幫我買安眠藥。」繪藍耍賴。
「安你的頭!睡不著我來唱催眠曲給你听。」拍拍她的笨腦袋,是不是女人一旦愛上了,就會笨得比豬還嚴重?
「謝羅!你的歌聲會讓我惡夢連連。」趴在桌上,她說︰「我問過自己,真能和他當一輩子的朋友嗎?」
「你能嗎?」要真能退而求其次,她的日子會比現在好過吧!
搖頭、搖頭、再搖頭。「我不能的,簽下離婚證書,我就要收拾行囊,離開他,離得遠遠,永遠都不要再看到他。」
「真小心眼,你不是在美國長大的?美國人離了婚,都還能保持良好關系?」
「可惜,我的骨頭、我的肉、我的皮,全帶了中國基因,照規矩,離完婚,就要老死不相往來。」
「你恨他?」她有道理恨他,陸杰想。
搖頭、搖頭、仍然再搖頭,她的頭搖得像波浪鼓。「不恨、無法恨,離開他會思念成潮,心會枯竭,可是留在他身邊,看著他們一家和樂融融,心會碎,會痛得無以復加。離不離,都是辛苦。」
「這就是你始終不肯留在季家吃早晚飯的原因?不管你們的關系是不是改善、不管黎儇邀了幾十次,你都寧願回到這個小空間,獨自品嘗寂寞。」
「那里是季昀姊和他的世界,這里才是我和黎儇的天地,只要想起一年前他就住在這里,我踩著他走過的地板、看著他看過的電視、敲打著他使用過的電腦,知道嗎?冰箱里還有他留下來的啤酒,一年了,我都沒去動過。在這個空間里,我做著他做過的事,很幸福ㄋㄟ!不騙你。」
「這麼幸福的女人還會夜夜不成眠?」他調侃。
「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閨中怨婦有失眠權利。」笑笑,她往後仰躺,頭枕在沙發上,他也曾用這個角度看天花板嗎?側側臉,繪藍擠破那顆從眼角偷渡出來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