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你就不知道了,紫兒剛生下來的時候哭聲有多好听啊,人人都說那是貴妃聲音,像說書先生講的,什麼跑出山谷的黃鶯叫啦、什麼繞著柱子三天的……反正就是好听得緊。」
「可是……搬來這麼久,我都沒見過她開口說話。」江嫂懷疑地看著紫兒。
「紫兒的娘被男人拋棄了,那沒心少肝的男人說是去進京趕考,這一考就沒了消息,她娘日日夜夜守著那個家,等著男人回來,大家都勸她死了心,那男人準是當了官,不要她們母女了,偏紫兒她娘死心眼,硬是相信那個負心漢會回來。我記得好像是從紫兒生下來時,她整個人就開始不對了,偶爾嘴里會念念有詞,說一堆沒人听得懂的話,也常常對窗呆愣地坐著。」
「然後呢?」江嫂催促她。
「她成天恍恍惚惚的,放著紫兒不管,小娃兒哪受得了苦,當然是天天哭叫。」
「哭過頭,就變成啞巴了?」
「不是,哪那麼厲害,哭過頭頂多啞了嗓子。」
「不然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一個小女孩,怎麼會變成啞巴?」
「那時紫兒家隔壁住著一戶姓關的,這關家媳婦也正懷著孩子,夜里不好睡,偏偏紫兒餓壞啦,常常一哭就是一整夜,關家男人火大,拿了包藥哄騙紫兒她娘,說孩子病了要吃藥,結果那藥吃下去,紫兒就再也哭不出聲來了。」
「夭壽哦!這麼缺德,老天會罰他們一家子的。」
「老天是罰啦!罰關家媳婦生個少了兩只胳臂和一截小腿的兒子,當時大家都在嘲笑他們,害人害己,老天的眼楮是睜著的。到最後他們連夜搬走,搬去哪兒也沒人知道。」
「人家說——缺德事不能做,這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現世報。」
「是啊!缺德事不能做,可惜了這麼一個漂亮聰明的小女娃兒。」
「說到聰明,去年我們家那口子,攢了些銀兩,送虎兒到曹秀才那兒念書,巴望著他將來考個狀元光耀門楣,哪知道回家他在桌上練字時,紫兒來我家送雞蛋,只看一眼就學全認全啦。我們家虎兒到學堂里告訴曹秀才這回事兒,他居然分紋不收,就讓紫兒去學堂念書。還說一串跛文兒——得生……吾願足……我記不得了,總之,意思就是他收了紫兒這孩子當學生,這輩子他就滿足了。」
「我就說紫兒聰明,你瞧瞧咱們鎮上哪一家孩子,才十歲就會做家事、照顧生病母親、養母雞賣雞蛋、還四處找活兒掙銀子的?」
「是啊!紫兒啊,你年紀小,辛苦個幾年一定出頭天的,江嫂會看相——你這張臉不是薄命相,放心好了,等長大了,你一定是個有福氣之人。」
紫兒洗好衣服,她站起身向江嫂鞠躬道謝。
這些年,她早習慣人們在她面前傳述著自己的故事,習慣領受人們眼底的憐惜,雖然命苦但她不自卑,相反的她告誡自己要活得比別人更努力,因為別的小孩有父母替他們打點未來路,而她的未來只能靠自己,她沒有自卑、沮喪的時間和權利。
「紫兒,你待會兒是不是要去藥鋪幫忙?」福嬸問道。
紫兒點點頭,指了指籃子里的衣服,比了幾個動作。意思是說——等晾好了衣服就去。
「這些衣服我幫你帶回家晾,你先去和女圭女圭玩,待會兒玩過了,就直接到藥鋪去,不用再踅回家了。」
她眉間有著猶豫,耳畔傳來同齡孩子的笑聲,銀鈐般的笑聲不斷吸引著她,她好想和他們一起在草原中嬉耍、好想采來滿滿一把鮮花,插在瓶中好讓病床上的娘心情能開朗一些,可是……
「快去吧,順便幫福嬸采一把鮮花,讓女圭女圭帶回來,我交代女圭女圭好幾次了,她老是顧著玩忘記幫我采花兒,就請你幫幫福嬸吧!」她慫恿著紫兒。
紫兒一點頭,笑著轉身跑掉了。
埃嬸轉頭對江嫂說︰「這小女孩真是難得,自懂事之後從不肯平白受人家好處,你給她一分好處,她一定要加倍還你。」
「可不是,上回我到回春堂藥鋪拿帖補藥,順手帶一副她娘的安神藥,結果紫兒特地天天起個大早,連連幫我掃了一個月的庭院。」江嫂想起上回的事兒。
「是啊!她人巧心也巧,要不是個女孩子,將來鐵定會飛黃騰達。」
「到時她第一個要報答的人就是福嬸。」江嫂笑說。
「我哪里是貪圖她的報答,這孩子乖得教人心疼,誰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要幫她。」
「沒錯!只可惜她是個啞巴,又有個發瘋的娘,將來她要走的辛苦路還長得很。」江嫂長嘆口氣,人一落土八字命,能怨得了誰?
是啊!誰怨得了誰?紫兒無可選擇地成了一個瘋婦的女兒,無可選擇地走向老天幫她安排的路……她的無能為力從喝下忘情水那刻就開始了。
☆☆☆
紫兒沒和鄰居小孩玩,倒是很認分地采著福嬸要的鮮花,她一路走一路采,只要看到顏色鮮艷的花朵就會跑上前去摘下,漸漸地,她走遠了卻毫無所覺。
天空正藍、陽光正好,花香在空氣中撒下迷霧……這美麗的初夏讓紫兒忘了工作,忘了在床上病著的娘,也忘了自己卑微的身世。
深深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她的好心情讓終年眉峰糾結的愁容,露出難得的陽光般笑容。遠遠地,她听到一聲軟軟的嬌喚。
「愷哥哥、勖哥哥……你們等等我……」那聲兒真好听,甜甜地、輕脆嬌女敕,若是自己也能有這一副好嗓門,能夠像她一般喊著「勖哥哥」那該有多好……
「勖哥哥」三個字突地撞進她胸口,引得她心中一陣翻涌?
好熟悉的名字,她可曾和他相識?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是溫和的、親切的還是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像當中,完全沒注意到眼前一個高大的影子正罩住她的身子,一張凶惡的臉龐對上她潔淨清秀的小臉。
「你是誰?」男生的聲音擾斷了她的思緒,紫兒抬高頭,一眼望上他的雙瞳。
兩人目光相接,強烈的震撼熾烈地敲擊著兩人的心,他們見過彼此……莫名地,薄薄的霧氣染上她的眼眶。
她不識他啊!可是望著他……她的心好酸好酸、好想好想投入他的懷中哭個暢快,把無法對外人傾訴的委屈全向他吐盡……
朱勖棠看著她烏黑的長發、磁紅的朱唇、雪白的皮膚,和她裝載著無數心事的深沉眸子,他有一瞬間的迷惑。
她的一眼仿佛能望進他的靈魂深處……他討厭這種身不由己、無法掌控的感覺。
「你是誰?誰允許你進入這里的?」他撥開迷霧,粗聲粗氣地問。
紫兒搖搖頭。
他一步步強勢地迫近,他一靠近,她便一步步緊張地往後退。
「勖棠,你把她嚇壞了。」一個身材和他差不多的少年走近兩人,溫和地開口。
「這里是朱家的產業,未經允許誰都不可以擅自闖入。」勖棠霸道地說。
「勖哥哥,你好凶……」隨後而來的于嫣掌,躲在學愷的背後,抓住他的衣袖小小聲說話。
「嫣兒,別怕!勖哥哥不是生你的氣。」她一出言,勖棠立刻軟下聲調,松開繃起的臉頰,笑著把她自學愷身後拉出來。
「勖哥哥,你不要亂發脾氣好不好?你這樣子……嫣兒好害怕……」
「好!我答應你,不亂發脾氣。」他隨手折了一朵白色花兒遞給她。
朱勖棠是鎮上富商朱振勛的獨生子,早年朱勖棠的母親在難產生下他之後便撒手人寰,爾後,朱振勛娶了一個名喚芙蓉的小妾,卻始終再無傳出喜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