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劫 第8頁

相較于他,羅緋衣卻是完全怔忡,沒有半點嬌羞媚意,也沒有半點激情君臨的影跡,只是用兩汪水靈眸子直瞅著他。

滿心怒焰,再度因她的波瀾不驚而燃起,依舊殘留在唇間的挑心觸感,愈發令他覺得挫敗。面色沉黯下來,聶颯寒著嗓、微啞地問道︰「我這麼做,你也無所謂?難道,你一點都不恨我?」

羅緋衣沉靜半晌,移開了明眸。「恨?如果這個答案才能讓你滿足,是的,我恨你。」

說完,羅緋衣徑自往屋內走去,連最後一記顧盼也省略了,獨留聶颯一人孑立回廊。

檻內的她,無眠,心頭覆了層濃濃的倦意,仿佛行遍海角天涯般沉重。

燈燭未捻,黑暗里,羅緋衣勉力抵抗著久未出現的強烈感受——不管是什麼情緒,對她而言,竟必須動用全副精神去壓抑波動,甚至,單薄的嬌軀微微顫抖……

檻外的他,亦無眠,再擎不起傲對世間事的冷笑,猶若遭人剪翼、望天浩嘆的鷹。

萬籟俱寂,月華底,聶颯無法忽視盤桓在腦海揮之不去、縛系于她的種種質問。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為什麼,這麼執著于她的一切?難道,真的是因為不甘受挫于她……

這夜,深了。

夜,已經很深、很深、很深了……

※※※

「爹,我等不下去了。」樊至剛怒氣沖沖,直闖人父親的居室。「孩兒想到聶颯小子那里探探。」

青鷗堂派使者調查,確實帶給赤梟相當大的壓力,連向來沉穩的樊汝胤都忍不住心煩氣躁了起來。

見父親沒有拒絕之意,樊至剛進一步游說︰「爹,您放心,孩兒會謹慎行事的。」

「與其要探玄鷹,不如去看看皓燕吧!」樊汝胤應許了提議,但略作修正。「皓燕堂在絕天門里向來行事低調,也許,暗地里在計劃著什麼。」

「皓燕堂?不會吧!垚冰向來不喜歡插手門內的事情,而且與各堂還算相敬如賓,應該不會是他想嫁禍咱們吧?」

「剛兒,看人不能光看表面。」捻捻長須,樊汝胤沉冷地說道。「垚冰雖然少和其他幾堂往來,但究竟葫蘆里賣什麼藥、存什麼心,難測難知呀!比起聶颯,這垚冰可絕不在他之下。」

「那玄鷹堂那兒呢?」他就是討厭聶颯那個目中無人的小子!

「既然傳言與他們有牽扯,自有青鷗堂的人會去調查。」

「那……好吧,孩兒知道了。」樊至剛不再多說,但心里難免暗暗嘆恨。

傳言,到底是怎麼來的?青鷗的練如灩、皓燕的垚冰和玄鷹的聶颯,究竟是誰主導了這場嫁禍,還是──另有其人?而這場嫁禍,最終的目的又是什麼?有沒有可能,只是一場逃婚或是劫轎?

連串的問號,讓樊汝胤想破了腦也不得解,關鍵全系于一人身上。

羅緋衣……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無論如何,非得找出羅緋衣不可!

※※※

碧微館,本就是他閉關練功時的居所;選擇此處,端的便是這深谷的隱密。

這天,聶颯選了個空地,四周俱為樹林所掩,相當適合修練「純陽心法」。修習此心法需在氣流暢通之地,否則,若運功時無法疏散熱氣,將會反噬自身功體,造成大害。

他合上雙眼,提起真氣,專心一意運行元功。

「恨?恨命運麼?既然已經無法改變,恨?恨有什麼用?」

「不管我認為什麼,都無法改變事實。」

「恨?如果這個答案才能讓你滿足……是的,我恨你。」

懊是進入雜思全無的境界,可偏有一個清平如澄湖的聲音,不斷在他的耳邊鐐繞,如幻似魅。

聶颯忍不住皺緊了眉頭。這些天,他幾乎未與羅緋衣交談,為什麼在不知不覺中仍會讓羅緋衣侵人?他實在不明所以。但,他絕對肯定——

此刻,半點分心不得呀!

然而壓抑的念頭越強烈,就離心無旁騖的境界越遠,到後來,羅緋衣的聲音竟有若擂鼓,根深抵固地佔據他的听覺。

突地,喉頭一熱,怵目的鮮血狂噴而出……

※※※

嗯?沒見著他?

這些天,他雖待在碧微館,實際上與她並沒有什麼接觸,對羅絆衣來說,這當然是最好不過了,心頭,不會因為他的質問而沾染千斤塵埃,沉重莫名。

但……無論如何總會在用膳時刻見到他,而今晚,他竟缺席?

無來由的心悸,讓羅緋衣輕顰柳眉,莫名地不安了起來,遲疑半晌,還是決定主動向守館老嫗問道︰「請問,你家鷹主回去了麼?」

「嗯?」守館老嫗沒料到她會主動開口,竟先是一怔才回答。「鷹主來則來、去則去,老身只管守著碧微館。」

這個答案,自是無法祛散她心頭攏聚的烏雲。

「我去找找。」羅緋衣斷然放下筷箸,人,已然快步而出。

無法解釋為什麼,但她真的覺得他出事了……不管對他的情緒是什麼,她可從未希望有人遭遇不測呀!

※※※

他不知道自己昏厥了多久,只知道再睜眼時四周俱已沉人夜黑。

不顧胸口盤踞的窒氣,聶颯勉力走到了林徑,但要回碧微館卻是力不從心,只得坐倒在地,倚樹合眼歇息。

「晤?」

雖然內傷不輕,但靈敏耳力猶在,一聲女子的輕呼,登時讓他張目一探。

是——她?!聶颯怔怔望著她,詫異得說不出話來,各種滋味兒陡然間翻覆。

是——他?!出其不意的四目相對,羅緋衣不自覺地屏住了氣息。

語氣如風輕過,並未織就過度熱絡的關懷。「你沒事吧?」

「我很好。」聶颯唇角微動,那是對自己的冷諷,瞧了瞧她手上的燈籠,忍不住又接著問她︰「你是擔心我,所以特地出來的?」

擔心?這兩個字不是已經自她生命里消失了麼?羅緋衣斂起睫羽,將視線自他的眼眸移開,淡淡地說︰「沒的事。」

「那麼,什麼原因讓你在這個時候出來?」瞅著她的目光愈發深銳。

什麼原因?在此刻之前,她壓根兒沒想過這個問題,現在,從他口中迸出,一時之間竟讓她有些失措。

「羅、緋、衣——」一個名、三個字,在他低沉嗓音的撥弄下竟有種魅惑,聶颯刻意放緩了說話速度。「此時此地,為什麼你會出現?」

羅緋衣,此時此地,為什麼你會出現?同樣的疑竇,她也問著自己。

水涼夜風自發間穿梭而過,揚起如瀑青絲,在她心底,隱隱約約也發覺有什麼東西……被挑動了……

被,挑動了?

第四章

靜默如渦流,卷吞了聶颯和羅緋衣,沉重的氛圍讓夜林愈發多了詭橘味兒。他睇著她,執意不放;她避著他,堅決不應。

聶颯心里再清楚不過地知道——這是一場戰爭,

他和她的;而他,不願向她稱臣。

「這個問題沒什麼意義。」先開口的是羅緋衣,話雖說得不疾不徐,但目光卻依舊避著他。「晚膳時刻沒見著你,我覺得事有蹊蹺,如是而已。」

「哦?因為我沒有回去,你就出來尋?」眉挑唇揚,在她面前,聶颯第一次覺得心中漲滿了充實的勝利感。「是兩個人都出來,還是只有你?」

羅緋衣並未回答他的問題。「既然你沒事,那麼,就當是我多事吧。」撂下了話,便轉過縴縴身形,舉步離開。

「你——」聶颯直覺要出言阻止,卻在第一個字逸出口之後,倏然而止。

如果要她別走,是不是懇求?他對自己冷冷一笑,硬是瞧著她的背影緩緩沒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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