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楞楞地望去,她看不清楚,听聲音才能分辨外頭正是風強雨驟,那風雨聲在夜色里顯得危險而冰冷,但也正因為這聲響能讓她清楚感受自己的存在,她的記憶才得以緩緩回籠,想起她和他涉水到小風村,為了拉起一個孩子,她反倒滑進溪里……
「那孩子呢?」她突問。
「我不知道,你一掉進水里,我就跟著跳進溪里。」
「你跳進溪里?」她低喃著,這才發覺他渾身濕透,就連臉上都還淌著水滴,發上還有樹葉雜草,狼狽不堪。
「既是我帶你出門,自然不能讓你出事。」見她終于回神,他暗暗松了口氣。
罷剛那一瞬間,他猜想她許是昏了過去,記憶和當年重迭,以為自己是來替她收尸的……所以她是真的移魂,她真的是曹瑾妍,而她再也不願回想那一段,所以才會將他視為陌生人。
他都明白了。
既是如此,他就絕口不提,讓她永遠當祝湘,永不再提起曹瑾妍之名,以免上天發現她移了魂再派鬼差來拘。
「我……」她吶吶無言。
她沒想到他真會做到這種地步,真是為了救她而跳入溪中……這天候溪水好冷好冷,而他……像是想到什麼,她視線往下一移,尖喊著——
「你為什麼抱著我?!」
難怪她覺得有股暖意,原來是他將她抱在懷中!
袁窮奇啼笑皆非地提醒她。「表妹,是你抓著我。」他指著衣襟,讓她明白是她的雙手緊揪住他。
「嚇!」她嚇得趕忙松開,想要離開他的懷抱,卻被他的雙臂給鉗制。「放手,袁窮奇,放開我!」
「天候很冷,偎著較暖。」她渾身冰冷得嚇人,一如當初他抱起她的尸體……要不是探過她的鼻息,他會以為他再一次地失去了她。
「不要,你……」她顫抖著,這一次是因為男人的軀體讓她恐慌不已。
「表妹大夫,我很冷,你借我偎一下吧。」他柔聲懇求著。
「你——」她想要抗拒,可是她的雙手觸模之處,確實是冰冷得嚇人,而且……觸及他的肩頭,指尖上的水不像水,帶了點粘膩,她湊在鼻間一嗅,震愕抬眼,「你的肩膀上有傷!」
那是血,不是水!
「小傷。」他滿不在乎地道。
「怎會是小傷?得要趕緊……」她突地頓住,低聲問︰「我的竹簍呢?」
「被水沖走了吧。」
祝湘無奈嘆了口氣。就算沒沖走也沒用了,竹簍里頭雖有金創藥,但被水泡過也等于沒有。
懊怎麼辦?風雨那麼大,他身上又有傷……
「啊……」
「怎麼了?」听見他沉吟一聲,祝湘趕忙稍稍挪動身體,就怕他身上還有其他傷處被她給壓疼了。
「我的藥瓶不見了。」她提起竹簍教他聯想起藥,下意識地往腰間一探,卻沒找著一直戴在身上的藥瓶。
「不見就算了。」里頭也沒藥,帶個藥瓶也沒用。
「不成,我去找找。」
見他真要起身,她趕忙拉住他。「你瘋啦?天色黑暗,外頭風雨那麼大,你身上有傷,竟然還打算去找藥瓶?」那根本就像是大海撈針,瞎忙一場,他又何必到外頭去冒險?簡直是傻子行徑。
「不行,那藥瓶里頭——」他突地噤聲不語。
那藥瓶里盛裝的是一撮骨灰……
他想,興許是當年他把曹瑾妍的骨灰送到榆川鎮前,他偷了一撮骨灰,才會教她還能留在這人世間,要是那骨灰不見了……她是不是也會跟著一起消失?
「就是一個藥瓶,沒什麼大不了!」她緊揪住他不放,不讓他冒任何的險。「袁窮奇,你別忘了你說過要保護我,你要是在這當頭離開,讓我出了什麼意外,你真的面對得了自己的良心?」
她不懂!如果他真的如此看重她給予的每樣東西,表態他睹物思人,如此地將她擱在心上,那麼當初他為何不肯回頭?
在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他的背影給羞辱,可是,眼前他卻珍惜著她給予的藥瓶,教她實在搞不懂他當初到底在想什麼!
袁窮奇聞言,再猶豫也得停下腳步。
她說的一點都沒錯,她的眼力沒有他好,在黑暗中無法視物,要是他去得太久,她一踏出山洞外出了意外,他如何承受得起?
她就在他的面前,他只要將她護得牢牢的,老天沒道理還要將她帶走,對不?
她曾經受過那麼多苦,為了家人委曲求全,她能移魂必定是老天給予的重生機會,既然如此就不會任意再收回,不是嗎?
黑暗中,灼亮的黑眸直瞅著她,用他的眼一再確定她安好,讓他的心可以平靜。
「你……把衣服給月兌了。」她突道,閃避著他的注視。
袁窮奇疑惑地看著她。
祝湘見他動也不動,不禁微惱地揪著他的衣襟。「把濕衣服給月兌了,再穿著你一定會染上風寒!」外頭風雨這麼大,她也不清楚這里到底是哪里,就怕劉文耀他們想尋來,恐怕一時半刻也找不著,想離開至少也要等到天亮,要不模黑踏錯又踩進溪水里,豈不是自找死路?
袁窮奇怔怔地看著她半晌,心想她並不喜有人靠近,甚至他的踫觸都會令她厭惡恐懼,可她竟能接受他把衣服給月兌了?
「快點!難不成你是要我幫你月兌?!」她惱聲吼著。
袁窮奇沒有猶豫,心想夜色籠罩下,她什麼也看不見,也就不會感到恐懼才是。他緩緩地褪去衣服,感覺她退開了些,然後——他驀地別開眼,不敢相信她竟當著自己的面月兌下襦衫……
她在做什麼?他目不斜視,不敢朝她的方向望去,可是——
「袁窮奇,你在搞什麼,我喚了你好幾聲,你為什麼都不吭聲?」祝湘羞惱地往他懷里一坐,強迫他看著自己。
袁窮奇喉頭干澀,懷里是她柔軟的身軀,她只著貼身衣物,冰涼滑膩的肌膚貼覆在他身上,教他心猿意馬。
「你還冷嗎?」她問著,身體微顫,因為冷也因為恐懼男人的軀體,可是她是大夫,她很清楚在如此寒冷的夜里,如果他們不用彼此的體溫暖彼此,恐怕就連要撐到天亮都有困難。
袁窮奇楞了下,總算明白她的用意,一方面赧然自己起了邪念,一方面又動容她為溫暖自己可以將恐懼暫拋一邊。
「你呢?」
「還好。」她摩挲著雙臂,突地又抬眼問︰「你身上還有哪里有傷?」
「不知道,但不礙事。」
她干脆抓起他的手替他診脈,確定他的脈象強而有力,教她稍稍安心。「這樣就好,等離開這里我再替你上藥。」
「嗯。」
兩個人曖昧地分享體溫,教她要是不說點話就擺月兌不了打從骨子里冒出來的尷尬,只能找著話題,才抬眼便瞥見他掛在頸上的血翠簪,血翠簪在黑暗之中發出微亮的光芒,教她不禁低聲問︰「這玉會發光,特別得很,打哪來的?」
袁窮奇斂睫瞅著她,好半晌才啞聲道︰「這是一個我心儀的姑娘家留下的遺物。」
祝湘楞住,沒料想到會得到這答案。
他心儀的姑娘家?
她?!怎麼可能?!
她救過他一回,那是明德二年,而她死時是明德四年,這其間他們就見過兩次面,一次是她救他,一次是他為她收尸……不過是兩面之緣,怎麼可能會心儀她?
「她臨死前,托我將這玉簪送到她爹娘手中,可是……我舍不得,所以就留在身邊,有這玉簪在就能堅定我的心,讓我更加明白我該做的是什麼。」他要為她報仇,就算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傾盡一切所有,他也要殺了齊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