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妻之道 第5頁

「阿瑪,您怎麼這麼說?」

宣言爺揮揮手,道︰「你嘴上不說,阿瑪心里明白。」又轉向靜康,「如今我將她交到你手上,指望你能好好待她。」

靜康看看落塵,緩緩道︰「爹放心,我會的。」

「有你這句話,我就安心了。」

落塵心中嘆道︰他的「會的」,不知究竟是怎樣的對待。如果不是在這個被逼無奈的婚姻中相遇,她可能會喜歡上這個男人。但現在,太多的牢籠和枷鎖困在身上,注定了他們會越走越遠。她無法想象這段婚姻繼續走下去將會是怎樣的結局。

黃昏回來,向老太爺和公婆報備了,兩人才得以回房休息。落塵幫靜康換了衣裳,低聲道︰「謝謝你。」

「謝我什麼?」

「阿瑪好久沒像今天這樣開心了,自從辛亥革命革了大清王朝,家里就沒人敢提皇家的事,阿瑪听了不是惱怒就是傷心。」

「你別忘了,我也是激進分子,雖然沒有直接參加革命,但一直在為革命工作。」

「就是這樣,我才更應該感激你肯哄他老人家開心。雖然有些話是言不由衷,但你肯說就已經很讓他安慰了。」

靜康低頭俯視她白皙的面龐,那謝意是真誠懇切的,但就是令他不舒服。「你怎麼知道我那些話是言不由衷?」他退開,自己系扣子。又冷哼道,「是言不由衷,你明白最好。」甩袖步出房門,丟下話,「晚飯送到書房來。」

第二章

那條白緞依然在枕下擱著,每天落塵都早早起來,替靜康收拾梳洗,到老太爺房中請安敬茶。老太爺偏愛她泡的茶,總要拉著她聊一會兒。得了老太爺的寵,又是長房惟一的孫媳婦,下人們對她自是禮敬有加。柳氏陸續將一些舊賬冊交給她核對,顯是要將當家主母的位子傳給她。

日子過得忙碌而單調,靜康對她幾乎是漠不關心,這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長輩們總有意無意地問起他們的閨房之事,她也只好搪塞而過。惟一愜意的時候,就是趁大家午休,她一個人靜靜地站在荷花池旁,看池中皚皚白雪。這池子自從淹死了大少爺之後就少有人來,听說當初老太爺要叫人給填了,當晚大老爺就夢見靜燁來求千萬不要,于是就棄著無人管。此後,每年夏季,荷花都開得特別盛,綠葉掩映,紅裝搖曳,水中魚兒追逐嬉戲,悠然自樂。大伙都說是大少爺的魂魄不散,久了,就傳得跟真的一樣,還有人說見了顯靈什麼的,更讓人敬而遠之。

落塵披著皮襖坐在圍欄的欄桿上,看雪花漫天飛舞,伸手接過兩片,很快就融化了,沁涼的感覺滲進皮膚,鑽進骨子里。那分蒼涼淒冷,就似她每日獨臥新房,夜半突然醒來的感覺。原來靜康的「會的」,就是這樣的對待。

遠遠地听見有人叫︰「凝兒,凝兒,你不要生氣嘛!」

繼凝披著白色的貂皮斗篷從西邊過來,轉上對岸的回廊,靜哲小心翼翼地在後面跟著賠不是︰「不是我存心要瞞你,四哥不讓說,我就不敢說嗎?」

「四哥,四哥,四哥叫你別出家門你怎麼不听?」

「這怎麼可能嘛!學校里鬧翻了天,大家都在討論俄國的十月革命,‘共產主義’,是個新名詞,四哥還仰仗我收集資料呢,怎麼可能不讓我出門?」

「那你還在這里干什麼?」

「你在生氣嗎?」靜哲可憐兮兮的。

「我有什麼資格生氣,反正靜霞就可以每天在外面跑,听什麼民主和共產主義的演講,偏我不行,我是外人嗎?」

「啊呀,冤枉!你怎麼又提外人不外人的?四哥听了會不高興的。他最疼你,不讓你去是怕你身子弱,受不了那人山人海的地方,要是鬧出什麼風寒肺炎的,我的腦袋就要提著去見姨女乃女乃了。」

繼凝跺腳道︰「我這不中用的身子,不如死了算了。」

「別!」靜哲驚得跳起,「凝兒,我求求你,千萬不要把死掛在嘴邊上。大家這樣疼你愛你,指望你將身子養好了,同三妹一樣活蹦亂跳的,咱們好一塊兒去干大事。」

「我只怕沒有那一天。」

「有的有的,一定有的。」靜哲急道,「你這麼聰明又有才氣,一定會比我和三妹都強。四哥常說,出版社要有你在,一定比現在強十倍。」

繼凝喜道︰「四哥真這麼說?」

「當然了,四哥還說,等將稿子理好了就帶回來給你看。李先生那篇《庶民的勝利》寫得真是太好了。」

「真的?」繼凝激動得抓著靜哲的手,「只盼四哥早些帶回來給我看。」靜哲任她柔軟滑膩的縴手握著,動也不敢動。

繼凝並沒有注意,兀自說著︰「我先前在《新青年》上讀的《青春》、《今》等文章,已經心慕神馳了,覺得李先生的文章比陳獨秀、瞿秋白先生的文章要更激進些。咱們青年人要真能如此就好了,可是好難呀。像我,像二哥二嫂,」她黯然地望向池面,「即便像四哥那樣倔強剛強的人,都要受爺爺的擺布。」

靜哲望著剛被她提過的地方愣了半晌,才听得最後一句,接道︰「若不是爺爺用生病相逼,盟會又急需那一千大洋,四哥是不會屈服的。其實我覺得四嫂也蠻好,人漂亮又溫柔,還明理,不像二嫂那般唯唯諾諾,你不見她時常在大伯面前替三妹說話。」

繼凝賭氣道︰「人家是大家閨秀,當然比沒爹沒娘的明理得多。」一甩手,直朝菊園去了。

靜哲在後面騷騷頭自語道︰「我又說錯什麼話了?」

落塵眼見兩人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門後,朝著那茫茫的荷花池苦笑道︰「原來我只值一千大洋。」早就知這樁婚姻是強迫來的,如今听得真相,心中更添落寞。

想是坐得久了受些風寒,身上一陣陣發冷,趕快將皮襖拉緊些,她起身往回走。跨過二進院,就見靜安披著斗篷猥猥瑣瑣地回來,臉凍得發白,嘴唇發紫。

落塵福了一禮,道︰「三哥。」

「嗯。」靜安匆匆點頭,也不打招呼,下意識地收緊斗篷就走,動作之間,襟里滑落一張紙。落塵想提醒他,他人已轉進三進院。

落塵拾起,居然是「福金堂」的當票,當的是棉衣,只兩塊大洋。難怪他凍成那個樣子,三哥難道用兩塊大洋都要去當鋪嗎?

落塵將當票收進懷里,抖得更厲害,跑進屋內,杜鵑叫道︰「我的小姐,怎麼出去那麼久?瞧你滿頭滿身都是雪。」

杜鵑幫她拿下皮襖,「天哪,你身上都快凍僵了。」一邊尖叫著,一邊將她推至床上,蓋好棉被,「躺好躺好,我去幫你熬碗姜湯。」

「不用了,喝杯熱茶就好。」

「那怎麼行,天這麼冷,也不知愛惜自己的身子,在外面待了足有一個時辰。」杜鵑推門出去,「等著,一會兒就好。」

落塵笑望著她,這小丫頭,就愛大驚小敝,自小到大,她長得雖比一般滿人瘦弱些,但還健康,偶爾有個小病小災,躺一躺也就好了。落塵將當票放入首飾盒中,免得被人見了,又要無端起風波。

喝過姜湯身上雖不冷,天近向晚,卻開始輕咳起來,兩頰微微暈紅,像擦了胭脂。

杜鵑擔心地道︰「請個大夫看看吧。」

「沒什麼的,不過咳個幾聲,以前也有的,天就要黑了,別折騰,明兒一早要不好,再去請,你幫我沖點生雞蛋喝。」

「你呀,什麼都挺著。」

「快去。」

「好了。」杜鵑嘟起嘴,不忍再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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