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妻之道 第4頁

只一個早上落塵就明白了,今後在衛府她必將是個尷尬的角色。一個不受丈夫歡迎的妻子,還要和丈夫所愛的人同處一個屋檐下。

用過早飯,靜康只說有事,就匆匆離去,不告訴她何事,也不告訴她何時回來。婆婆柳氏差人來請,落塵整理衣裝趕去松院。

衛府佔地龐大,各人的居所有各自的名字,老太爺居正義堂,大老爺居松院,二老爺居柏院,三老爺居槐院,因為去世早,由惟一的兒子三少爺住著,二少爺成親後居簫竹林,靜康與她所居為自由居,繼凝是女眷中惟一有獨立院落的題為菊園。

柳氏是長房大夫人,掌控著府內經濟大權,頗有些威嚴之態,拉著落塵的手坐下,和顏悅色地問些睡得可好,可還習慣之類的話。見她溫順便把話點明了,「靜康多念了點兒書,就在外面學些污七八糟的東西,想的有時和咱們不一樣,你要多忍耐,多勸解,不要操之過急,那白緞子你就先留著,什麼時候用上了,什麼時候讓吳媽交回來。」

落塵點頭道︰「娘放心,為妻之道,額娘從小就教著,我雖是滿人,這些道理也還懂,何況如今沒了清王朝,阿瑪在家時常提點著老太爺的恩惠呢。嫁入衛家門就是衛家人,伺候爺爺公婆、丈夫都是應該的。」

「你能這樣想就好,」柳氏拉著她左看右看,贊道,「真是難得,也只有皇家出來的小姐才有你這分貴氣,我還擔心你帶著王府小姐的脾氣,會與靜康不和,如今一看,真是又溫順又明理。如今這府里上上下下的賬都由我管著,既瑣又雜,半點馬虎不得,如今你來了,終于有人能幫我分擔一些了。」

落塵忙道︰「媳婦年輕,見識又短,怕是擔不來。」

「當然不是讓你現在就擔,你先留心學著,多少幫我一些。哎!若是靜燁在,他媳婦早就能幫我挑起大梁了。」柳氏說著,眼就紅了。

落塵早听說靜康身上有個大他十二歲的哥哥,是衛府的長房長孫,可惜十歲時失足掉進荷花池中淹死了,如今見柳氏落淚,知她口中的靜燁必是這位大哥,于是勸道︰「娘,過去的事就別再想了,您還有靜康和我呢,大哥泉下有知,也不忍您這麼傷心那。」

「你不知道,」柳氏拭淚道︰「靜燁那孩子聰明伶俐,人見人愛,最得老太爺的歡心,想是年紀小受不得這些福分,反早去了。靜康小的時候和靜燁活月兌月兌一個模樣,老太爺嘴上不說,心里卻偏愛著,凡事均放縱他一些,說要念書就念書,要留洋就留洋,要參加什麼‘盟’就參加什麼‘盟’,要搞什麼出版社就讓他搞,可如今世道這麼亂,听說他做那些事就是激進分子,娘真的好擔心哪。當初老太爺逼他娶這門親……」柳氏突然住了口。

落塵賠笑道︰「三年前我滿十八歲,本來阿瑪說要盡快成親,後來有事耽擱了,想是靜康出門干大事去了。男兒志在四方,娘又何必擔心?」

柳氏接道︰「好在他還有孝心,知道回來,也肯成家,如今你就是他身邊最親的人。如果可以多勸勸他,別往外跑,家里事業大,等老爺和二老爺他們退下來,還得指望他呢。」

「媳婦明白的。」

「乖。」

這時靜霞進來,先向柳氏行了禮,見了落塵熱情地道︰「四嫂也在呀。」

柳氏端坐,問︰「有事麼?」

靜霞道︰「要放假了,同學要聚會,想跟大娘支些錢。」

柳氏寫了張單字,「兩塊大洋,到賬房去支吧。」順手放在桌上也不交給她,繼續道,「老太爺說了,讀完了這半年就退了吧,十六七歲的姑娘整日往外跑,成什麼體統,女孩總不比男孩兒,別學你四哥五哥的樣瞎折騰。」

「是。」

落塵起身道︰「娘,沒事我也回去了,順便讓三妹帶我到賬房看看,媳婦還有好多東西要慢慢學呢。」

「嗯。」柳氏將單子交給落塵,「你拿著去領吧,和衛福說,明天回門的禮再加兩盒高麗參。」

靜霞道︰「大娘,這話我來說吧,四嫂怎好開口呢?」

「也對,你們去吧。」

出了松院,靜霞挽著落塵的手道︰「謝謝四嫂。」

落塵笑道︰「謝我什麼,我該謝你才是。」

「才不呢,要不是你幫忙,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將單子拿到手,大娘也不說不給,只是她那麼放著,誰又敢伸手去拿呢?」

「娘說你明年就不能去上學了。」

「不怕,有四哥五哥呢,求四哥去跟爺爺說,準成的。大不了不從大娘那里要錢,管二哥要去,就說讓五哥要了去,親哥哥貼給親弟弟些私房錢也不為過呀。」

落塵心想︰這鬼丫頭,為了兩塊大洋將靜平、靜康、靜哲都拖下水。

領了錢出來,靜霞道︰「四嫂,你是新婦,今天就不拖著你了,改天我領你出門去逛逛。

衛福心知這位少女乃女乃必將是府里未來的掌權人,忙道︰「三小姐,你莫要帶壞了四少女乃女乃。」

靜霞只是笑,心道︰四嫂肯定跟我是一邊的,就不知四哥在她和凝姐姐之間怎麼選了。

落塵將一套嶄新的被褥搬進書房,杜鵑一面鋪床一面抱怨︰「這算什麼嘛!新婚就分房睡,早知這樣寧願不要嫁過來。」

落塵道︰「這樣也好,至少有一點自己的空間。」

杜鵑怒道︰「我就不明白,姑爺既不滿意這樁婚事,為什麼還要答應,答應了,又這樣,這不是害小姐麼?」

落塵苦笑,「有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像我,也不滿意,但有什麼辦法呢?」

「那不一樣,姑爺是男人嘛!」

「男人?」落塵站起身,「男人比女人更獨立,有時卻比女人更無奈。」

推開書房門,靜康居然站在門外,落塵嚇了一跳,手撫著胸道︰「你回來了,怎麼沒有腳步聲?」

靜康側身入內,看著那被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天寒,夜里冷。你放心,被褥是從底層抽出來的,喜被還成雙成對地放在新房里,不會被人懷疑。」

他的眉心又攢成結,「你倒想得周到。」

落塵垂下頭道︰「我們先出去了,待會兒教杜鵑端晚飯給你。」

「不用,我吃過了,」靜康冷冷地說,「還有,以後沒我的允許不要隨便進書房。」

「知道了,」落塵拉了就要發作的杜鵑一把,「走了。」

杜鵑不平的聲音漸弱,靜康坐在柔軟的被面上,不由陷入沉思︰男人比女人更獨立,有時卻比女人更無奈。他原以為他的妻子就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既保守又無趣。如今看來,也許比他想象中要特別得多。他揉了揉脹痛的額角,外面的事已經忙得他焦頭爛額,哪里還有精力去探究他的妻子。

次日,是回門的日子。衛府送了重重的厚禮,靜康上馬車時狀似體貼地扶她,落塵仍感激地朝他嫣然一笑,靜康回以一笑,仿佛很恩愛的樣子。回到娘家,靜康時常握著落塵的手,言語之間謙虛得體。他搞民主數年,對政治見聞獨到,歷史也廣博,淨揀些大清朝的光輝歷史逗岳父開心,家中三代經商,多少受些燻染,于經商之道也說得頭頭是道。落塵略覺驚詫,她原以為他的丈夫就如外面所傳,固執任性,不識大體,整天與那些激進分子混在一起惹是生非。如今看來,也許比她想象中謙虛謹慎得多。

宣王爺抓著落塵的手放到靜康手里,嘆道︰「我這個女兒,生在這個時候,生在這種家庭,是她的不幸。她想要的我做阿瑪的都給不起,只有幫她找個好人家,也不枉了我們父女二十年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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