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少爺命,我是丫頭格,我當然只有被你使喚的份。」
「你又不是我的丫頭。」他看了她一眼,「可我還是要使喚你,快挖吧。」
涵鴛半開玩笑的說︰「我哪有那個福氣當你的丫頭,哪有那種榮幸服侍你這個大少爺。」
他們在埋小木匣的地方上面半埋了一顆長石,因此很容易就能找到地方,涵鴛蹲著努力的挖,而梁若冰則在一旁看著跟她說話。
「原來我是大少爺。」他唇邊掛著一個有點諷刺的微笑。
她手沒停,嘴上卻很自然的回應著,「當然啦,吃的、用的都比人家好,自己住一間屋子還有奴才使喚,難道還不是大少爺嗎?」
雖然書院里不乏大戶人家的子弟,但是待遇跟梁若冰一比可就差多了,他的來歷大家都愛猜卻沒人猜得準。
有人好奇他是不是什麼王公之後,也有人猜他是不是出身顯赫富貴之家,只是他從來沒說過,任山長更是一字不提,大家的諸多臆測總是沒有肯定的答案。
「你有沒有想過另外一種可能?」他平靜的道︰「我不是什麼大少爺,只是因為人家不要了,所以被放到這里來。而你剛剛所說的那些都只是為了讓一些人心里舒坦些,所制造出一種我過得很好的假象而已。」
涵鴛停止了挖掘的動作,抬起頭來驚訝的問︰「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繼續挖。」他斜倚在桂花樹干上,雙手抱胸微微昂首凝望著滿天星斗。
或許他是有一些在乎涵鴛,或許他的確是喜歡她,可是他不願意照著別人的期望做,所以他或許一輩子也不會對她有超出朋友以外的情誼。
「喔。」她低下頭繼續手上的工作,心里忍不住靶到有一些些的心疼和沮喪。
大家總是笑著說梁若冰真是一座冰山,冷得很、硬得很,但她剛剛仿佛听見這座冰山語氣中充滿自憐和自諷的味道。
「怎麼樣?」他依舊看著遠方,眼神中透露出一些復雜的情緒,像是猶豫。
「什麼怎麼樣?」她心里有著疑問,卻不敢問出口,只好裝作賣力的埋頭猛挖。
「當然是今晚怎麼樣。」
「很熱鬧呀,大家都去了。你還記得郝平安嗎?他現在變得好魁梧,我差點認不得他了。還有方獻堂,他真的像個大人了……」
她一下子就挖到了小木匣,連忙將它取出,拂掉那些泥沙,然後站起來遞給他,「喏,拿去吧。」
「已經用不著了。」梁若冰看著她卻不伸出手去接,只是輕輕的說。
「什麼?」她不懂,「為什麼?」
「當願望實現的時候就是將紙條打開來看的時候,這是你說的不是嗎?」
涵鴛起先有些困惑,但隨即大喜若狂的叫了起來,抓著他的手蹦蹦跳跳的,「真的?你的願望實現了?太好了!」
真沒想到她瞎掰的事居然會成真,實在是太奇妙了。
「結果你到底許了什麼願?現在能夠說了吧。」
願望說出來就不準、就不會實現,但既然已經實現了就應該能夠透露了吧?
再說他的願望能成真,她也有一半的功勞,算是個功臣。
「涵鴛,我明天要走了。」
「什麼?」笑容還掛在她臉上,卻顯得有些僵硬,「你開玩笑的吧?」
一點都不好笑,無聊極了。
「明天,我要回家了。」他終於要回家了,也終於能回家。
這是他多年來的心願,要再踏入那個不要他的冷家,但為的不是怨恨、也不是報復。
他只是需要一種歸屬感,只是需要一個家,一個由親人們組合起來的一個地方。
涵鴛喃喃的說︰「回家,你要回家了。」
他也要走了,人家一個個的都離開、回家了,只有她是沒有家可以回的。
她還以為……以為還有第四個、第五個新年會跟若冰一起過。
她還以為會有第四個、第五個甚至第六個生辰願望會和若冰一起埋。
梁若冰看著遠方應了一聲。
她有些言不由衷的說︰「真是恭喜你了。」
「還不知道,這是不是件值得恭喜的事。」他深邃的眼楮緊盯著她,問了一個問題,「你會一直在這里嗎?」
希望她是唯一個不會離開、不會改變的人,她會一直是白鹿書院里所有人的甜心廚娘。
涵鴛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還能去哪呢?當然會在這兒!」
「那很難說。」
「你會寫信給我嗎?如果我一直在這里的話。」
「可能吧。」
可能?僅只是可能而已嗎。難道兩人三年的情誼,她連一封書信都不值得擁有?
「啊,我想到了。雲片糕還放在廚房里,我現在去拿。」
她也不管他說好不好,連忙把小木匣往地上一放,轉身跑往廚房。
梁若冰站了一會,打開了自己手里的那個小方勝,里面寫著——我想有個家。
匣里的另外兩張寫的也是相同的願望。
他蹲了下去,打開了小木匣,里面靜靜躺著他和涵鴛的願望。
梁若冰拿起一張紙條,緩緩將它打開,就著月光讀著——
「我的願望就是,希望梁若冰的願望能夠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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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言不出於口,忿言不反於身……」涵鴛握著一卷《禮記‧祭義》,正在講堂上為八到十四歲的學生講解。
方素心在學生中選出熟讀經籍者擔任經長,涵鴛便是她指定的經長,專門為學生解析疑義,以前梁若冰也在白鹿書院擔任過同樣的職務。
他們會一起在御書樓翻開資料,查詢典籍免得被學生給問倒了。
可是他要走了,今天就要定了。
學生們朗朗的誦著,「惡言不出於口,忿言不反於身。」然後皆瞪大了眼楮,看著發呆凝視著窗外的涵鴛。
她似乎可以听見車輪滾動的聲音,越來越遠……轉眼就會听不見了。
涵鴛匆忙的放下書,「你們先自己讀,我待會就回來!」
學生們面面相覷,看著她飛也似的往外奔去,不由得議論紛紛——
「山長不是規定不能跑嗎?」
「你說經長是急著干什麼去了?」她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明顯的心神不寧呀。
「八成是肚子痛急著去茅房。」說出這句話的人立刻挨了好幾個白眼。
「都坐好了,經長交代我們繼續念就繼續念吧。」
這廂學生們一肚子疑問的低頭念書,那廂涵鴛跑得飛快,沖出大門就焦急的往白鹿書院那端奔去。
只見為梁若冰送行的人站滿了門口,他的馬車、挑夫隊伍已經走了一段路,再轉過一個山路就要看不見了。
她氣喘吁吁的停住腳步,大家都把眼光放在她身上,而任思賢還開口問——
「涵鴛,你也來送若冰嗎?」
「呃……」她有些手足無措的說︰「沒、沒有。」
她壓根不曉得自己想要干麼,只是心里有個聲音一直說︰他要走了、要走了,我再也見不著他了……
「我、我這里有些他的東西。」她這句話一說,臉立刻莫名其妙的紅了,「是先前跟他借的書,還來不及還他。」
懷里那本《水滸傳》是幾年前他拿來扔她,卻被她佔為己有的,而用布包著的是芙蓉白的花乳石。
那是去年元宵燈謎大會上兩個人合作,猜遍所有燈謎得到的獎品。
因為只有一塊,因此他們說好一人帶在身邊一年,等到誰先想到要在上頭刻什麼,而另一個人又說不出理由反對的話,就歸那人所有。
「這樣呀。」任思賢說道︰「我看你是追不上了,叫宋斯暄幫你跑一趟好了,他跑得快。」
那學生簡直就是飛毛腿,再說她一個嬌弱弱的姑娘家,這樣跑下來一定會累慘的,這種粗活還是交給男人來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