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這種超乎尋常的行為,算不算沒有理智?正常狀況下,他是不可能去理會一個陌生女子的失控行為。
可能是想及她大概跟自己有相同的失戀遭遇(八成也只有失戀,才能讓一個女子失去理智),不同的是,他向來都有滿天星星可以陪伴,而眼前這個單身的柔弱女子,卻只能在夜晚無人的海邊發泄似的喊叫。
單是這一點,他覺得自己也許能給她一些無害的安慰吧。
她怔怔看著手中那杯冒著熱熱白煙的牛腩湯,沒半點遲疑就喝了一口。
沒再看他,面無表情的她,轉頭看向黑夜里的海,又喝了幾口湯。
「你的牛腩湯沒有牛肉。」喝完一杯湯後,她淡淡說,隨手將杯子放上男人面前的橋緣。
她的視線不在他身上,但听得見他旋緊瓶蓋用力搖晃後,又倒了一杯湯。
「現在有了。」這一次,他只是將倒滿的杯子重新移到她面前,沒再踫她的手。
而她,一點客套也沒,拿起杯子繼續喝湯。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好餓。
喝著陌生人給她的湯,在這麼深的夜,她開始慢慢回想自己的瘋狂行為,她居然一個人開著車從高雄到台東。
為什麼選這個地方——三仙台?現在想想覺得自己很幼稚,這是她跟陸培軒第一次接吻的地方。一個根本就該狠狠忘記的地方,她卻選擇這種具有該死「紀念價值」的地方發泄情緒。
他出了神看著一小口、一小口喝著熱湯的她,無法將之與方才失控的女子聯想在一塊兒。現在的她,除了月光反射的些許殘存淚光,平靜得看不出其他不尋常的反應。
她大概是個習慣壓抑真實情緒的女人,不然不會一個人跑到這種地方來,阿澔在心里擅自作出結論。
「失戀了?」他隨口問。
「你這個流浪漢,太多管閑事。」她不客氣的喝完第二杯湯,重重把杯子放在他面前。出口的話卻讓她心頭一怔。
她從來就不是個會口出「惡言」的人,這個瘋狂的夜,還有她瘋狂混亂的感覺,把那個原來正常的她,弄得不像人樣!
「對不起。」她立刻補上道歉的語句,畢竟這個流浪漢給了她兩杯九成沒含毒的熱湯,至少直到現在她都還好好的站在橋上。
他做了件自己都覺得意外的事,拉了她的手,往他原先待的那座拱橋走。話說回來,更讓他訝異的是,她竟也沒任何抵抗的就乖乖跟著他走。
今天的流星量還算多,當初他們在討論何時聚會,羅侖決定挑流星雨的極大期,就是今天。
她為什麼不反抗,就這麼任由自己跟著流浪漢走?她不明白。
他圈握著她的大手,在握緊她右手的剎那,好像傳導了一股暖流到她身體里,他的手掌很厚實、溫溫熱熱的,是那種能給人心安的手。
他們在一架大型望遠鏡前停下來,她好奇盯著望遠鏡,原來這男人不是普通的流浪漢。
他稍微調整了焦距,接著將她帶往望遠鏡前。
「今天是一年一次英仙座流星雨的極大期,每小時大約有七十到兩百顆流星量,透過望遠鏡,你應該能看到不少顆流星。」
真的!才望進一會兒,她就看見三顆流星先後劃過天空。
「你是什麼星座的?」他看著她驚喜的側臉,不覺問了另一個問題。
「天秤座。」她想也不想就回答了。
他伸手拉她離開望遠鏡,用手指了另一個方向,說著︰「海的方向是東邊,所以你可以很輕易推出南邊,從七月開始,夜里頭,就能在南方稍偏東的天空看見你的星座,接著八月、九月你的星座會慢慢更往東移,十月就看不見了。看見沒,那四顆略成方形,往下延伸有兩顆靠得很近的星星,整個就是天秤座。」
她依順他的指示,看見他說的天秤座。
「我一點都看不出來,那六顆星星哪里像秤子?」
「星座只是人類的想像,在最初,天空只是布滿沒有象徵意義的星群,後來人類發現隨著季節變換,天空會有不同的圖樣,所以慢慢的為一群群的星子命名,用來辨認方向時節。有人認為古埃及人在西元前二十七世紀,就懂得用天文測量方位來建造金字塔,埃及人還將赤道附近的星分成三十六群,每組由一顆星或數顆星所組成,管轄十天,稱為‘旬星’,然後依此推算時間、季節。」
她靜靜聆听他低沉舒緩的聲音,說著天空里的星星,不知不覺著迷了。
「比起人類的短暫生命與易變,天上的星星顯得可靠多了。你可以確定,英仙座每年夏天都會下一場流星雨,天秤座每年會在夏天現身,獵戶座則是冬夜里,天上最亮的指標,北極星永遠是北方的明星,而獅子座則在春天出現。還有很多其他星座,成就不同季節的天空圖樣。和人類相比,星星有更多讓人著迷的魅力。」
這個「流浪漢」好讓她……怎麼形容?應該說是吃驚吧。他對天空的了解,讓她對他刮日相看。
「那你自己是什麼星座?」
「我是天蠍座,正好跟你是同一個季節出現的星座,而且就跟在你的星座左後方。我的星座應該比你的星座更好想像,你看兩邊延伸的星線,像是蠍子前頭的雙鉗,然後是蠍身一直延續到最後藏著毒液、隨時準備攻擊敵人的蠍子尾端。」
他邊解說,邊伸手在南邊天空比劃。
「確實是比較像。」她轉頭看他的側面,開始覺得他的滿面胡子沒那麼礙眼,看著看著,沒想到他竟然也轉頭面對面迎視她的雙眼。
「比較不難過了,對不對?下次別一個人跑到這種偏僻的地方,很危險。」他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傷心的時候,抬頭看看星星,很多事情都會在瞬間變得微不足道,望著天空,我們往往能感受到人的渺小,也才會發現沒什麼事能嚴重到過不去。」
如果他不提,她就真的忘記了(暫時地)。
當然,她終究會回到現實生活、終究得回去面對他們,可是這個男人真的讓她完完全全忘記她持續了一整夜的痛苦,雖然只有短短幾分鐘。
她看著他——一個陌生男人、一個看起來像極了流浪漢的男人、一個平常在街上,她絕不會多看一眼的男人(因為她無法忍受邋遢的男人),卻帶給她新奇難忘的夜晚……有好一段時間她說不出話來。
「你失戀過嗎?讓人背叛過嗎?你知道發現自己的好朋友,原來傷自己最深是什麼感覺嗎?你沒體會過,根本不了解我的感覺。」她一開口就是充滿攻擊性的口氣,她很清楚,對一個展現對她安危關心的陌生人,她的態度是過於惡劣了點。
「什麼是背叛?我不認為感情的世界里,有背叛兩個字存在,充其量只能說,每個人都有忠於自己感受的權利。如果你的好朋友跟你愛的人相戀了,你唯一能做、該做的,就是成全他們。」他由她透露的一串問題里,猜測她可能的遭遇。
「你當然可以說得很簡單,因為你不是受傷的人。」她無法理解,她干嘛要跟一個不熟的人站在這里爭執,她的情感心情,根本不是他能了解。疼痛不在他身上,他當然能說大話。
他凝視她質疑又帶著怒意的眼楮,泰然自若地笑著,片刻後他說︰「我未婚妻前兩個月跟我解除婚約,然後立刻跟別人訂婚,她訂婚的對象是我的高中死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