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樓台我的月 第3頁

他讓人盯著作坊,梁老師傅直到傍晚時候才返回。

他遂以付尾款為由,當夜再次登門拜訪,言談間問起傷者情況,得知那名叫「小六」的小少年被大夫留住在醫館內,險遭齊腕斬斷的左手是保住了,但復原之路方要開始,亦不知能復原到何種程度,但至少是保住手了。

如此听來,大夫還挺有能耐。他記得,那姑娘對搖櫓大叔說——

他的手興許還能救回,快找我爹。

所以大夫是姑娘的爹。

只要問出醫館位在何方,要找人算帳還不容易?

然未料及的是,梁老師傅竟多次裝傻岔開話題,要不就支吾其詞。

最後老師傅竟語重心長道︰「大爺,就……高抬貴手,算了吧?那姑娘是情急之下才強取您手里貴重之物,這事說起來,咱這作坊也得擔些干系,您這尾款,小老兒是萬萬不敢收了,您拿回去吧,也……也請回吧。」

哼哼,老師傅一雙火眼金楮倒也厲害,沒被他笑笑模樣唬了去。

他留下那筆尾款,起身離開。

老師傅不願透露,他也不是沒其他法子再查,只是事有輕重緩急。

太湖一帶有湖匪建幫立派,往來商旅與湖蕩人家多受其擾,連幾處城郊外的湖邊小村亦遭摧殘,其中以「太湖黃幫」勢力最大。

去年冬天,官府終于力圖剿匪,肅清不少大小幫派,「鳳寶莊」位在太湖邊上,且是這一帶極具聲望的大戶,在剿匪一事上,明里暗里出了不少力。

今年開春,號稱「太湖黃幫」五巨頭的大小當家有四人落網,一人逃月兌,那漏網之魚還是黃幫頭子、湖匪們的首領。

怕只怕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前幾日再傳湖上有貨船遭劫,對方不夾緊尾巴避風頭,竟又出來作案,若非有意挑釁,便是被逼急了。

但不管是挑釁抑或狗急跳牆,只要對方不肯按捺,就能輕易誘之。

只是蟄伏與誘敵這等細活,交給官府兵丁怕是很難做得到位。思來想去,唯有眼前這位游走黑白兩道、專接暗盤生意的「千歲憂」寒老大,才是上上之選。

寒春緒從盤里抓起一顆鴨梨,張口就咬,還邊吃邊道——

「苗爺見外了不是?咱與你還有你家老二湅英兄早都混熟,‘鳳寶莊’與‘千歲憂’那是鐵打的情分,我狡兔三窟其中一個窩,還是‘鳳寶莊’幫我置辦的,有‘鳳寶莊’這顆真金白銀、童叟無欺的羊頭掛在前方,咱這狗肉生意才能賣得風生水起不是?為大爺你分憂,我很樂意啊!」

「寒爺近來退回太湖一帶休養生息,是覺日子過得太平淡無趣,才想四處找樂子吧。」苗淬元長指在膝上輕敲了敲,從容又道︰「眼下最大樂子就這一件,黃幫湖匪四缺一,逃掉的還是幫中老大,夠寒爺消磨些精力,不必動腦筋動到在下頭上來。」

寒春緒輕哼了聲,將鴨梨吞得連核都不剩。

「消磨精力?嘿嘿,還不夠我塞牙縫。不過苗爺盡可放心,這道小菜咱還是會好好吃的,‘太湖黃幫’不清個底朝天,我在此地的老巢也難以安生。」

要誘敵現身,再誘敵深進。

苗淬元在明處當誘餌,寒春緒的人馬在暗處打埋伏。另外還有苗家二爺苗湅英的人手幫忙,三劍齊發,就待魚兒上鉤。

今夜其實已是第四夜,誘敵與埋伏這般的細活,原就講究耐性。

算準對頭作風,耐著長長的性子,靜待。

噢,也不算「靜待」,富貴人家乘舫船游湖,在湖上夜宴,怎麼也得安排歌舞助興,越熱鬧越能引來注目啊,可不能真靜靜待之。

苗淬元從舫船二樓的大窗望下,二弟苗湅英置在他這兒的人手充當起樂師和伶人,此刻準備發船,有人在甲板忙碌,有人正理著琴弦。

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理弦人的琴技盡避及不上他家那位擁有「八音之首天下第一」封號的三弟苗沃萌,但身為一名江湖人,指下琴色如此,也甚稀罕。

他淺淺揚了嘴角,邊捕捉琴音,長指在窗欞邊輕敲,思緒轉動。

寒春緒已在一刻鐘前離去。

昂責打埋伏的寒老大今夜之所以現身與他聚頭,主要是來知會他這幾晚湖邊上的情勢。

舫船連著三晚蕩在湖心作樂,乍見下以為天下無賊、風平浪靜,實則對頭動靜皆有跡可循。但「太湖黃幫」的頭兒對這一帶亦是了若指掌,若主動出擊怕要打草驚蛇。

所以,一動不如一靜。

待敵將至。而這「將至」,或者就在今晚。

外邊「叩叩」兩響敲在門板上,令他沉思陡頓——

「大爺,咱進來了。」稍等了會兒,听到里邊傳出應聲,一扇門才被推開,慶來端著碗黑乎乎的藥汁踏進。

「爺,您的藥,剛熬好的。金伯吩咐了,您一定得喝,若再像昨兒個擱到忘記……唔,就別怪他嘮叨,準要念到爺的耳朵出油才干休。」「鳳寶莊」里的僕婢,也僅有金伯敢對大爺這麼撂話,讓身為小廝的小少年十分景仰。將藥擱在臨窗的茶幾上,慶來張圓雙目,杵著不動,就等主子乖乖喝藥。

苗淬元收回敲擊的指,上身略挺,用小調羹舀舀碗中黑汁,淡然問——

「你來我身邊也已三年,可知我為何服此藥?」

慶來想了下。「爺似乎在夏、秋兩季較常服藥,冬天和春天倒不常用,如今雖是春日,可爺連著幾晚都在湖上熬著,金伯才又盯著爺服藥吧。唔……小的之前問過金伯這帖藥的功效,金伯說,是用來補中益氣、強身健體的呀……」話音微頓,因主子大爺突然揚唇笑深。

苗淬元頷首。「是啊,是為了補中益氣、強身健體,自然是如此。」放下調羹,他整碗端起,藥略燙舌,他也是幾大口便喝盡。

今晚也隨他上舫船的老僕正將熬過的藥渣倒進湖里,老僕抬頭朝二樓大窗一望,恰苞他對上。

「老金——」苗淬元低喚了聲,還把手里的空碗倒翻,揮了揮,意思是——瞧,我把藥喝個精光,多老實啊!

已上了年歲的老僕笑著點點頭,收回目光,待要轉進舫樓內,又被另一聲叫喚喊住。

「金老伯……老伯,是您沒錯吧?」女子的音質干淨如鈴,透出驚喜。

不只老金一個聞聲轉身,甲板上準備出船的人手全都戒備地瞄了去。

夜幕四合的岸頭,那身影一下子跑近。

舫船上的燈火一照,暗蒙立轉清晰,竟是年歲輕輕的姑娘家獨自一人。

老金眨眨眼,將人認出了,訝聲問︰「……這不是朱大夫家的閨女兒嗎?咱記得是個挺好听的名字……啊!潤月!是潤月沒錯,朱大夫說過,你出生那晚,月娘圓潤潤高掛,所以取作潤月。潤月姑娘,你這是……都這麼晚了,怎麼還一個人在外游蕩?離這兒最近的渡頭還得走上一小段路,何況你現下趕去,渡頭也沒船,梢公們早都歇下了呀!」

「是啊,確實晚了點。」朱潤月靦地挲挲鼻頭。

略頓,她一手輕拍了下背在身側的小藥箱,笑道——

「我是過來湖東這兒送藥的,順道去張婆婆和顧老爹家里探望,婆婆的胳臂是火傷,老爹則是跌傷腿,我爹日前幫他們診過,傷無大礙,但就是得勤些換藥,所以也幫他們重新裹了藥才走,結果耽擱久些,就錯過最後一趟渡船。」

「啊?那、那……這……」

朱潤月又道︰「金老伯,您是‘鳳寶莊’的人,那這船理應是苗家的船吧。我爹和我住哪兒,您是知道的,這船若是回苗家‘鳳寶莊’,還真能順道將我捎上,所以……可否請金老伯同苗家哪位主事的爺提一聲,允我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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