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樓台我的月 第4頁

老金一下子為難了。

這偏僻地方,當然不能留她一個女孩兒家在這兒,瞧,竟連盞燈籠都沒得傍身,太危險!可要讓她上船嘛……這船是拿去當誘餌的,如此豈不是拖人家姑娘往險里跳?!

想了想,要不就他留下來陪朱家閨女?

他雖有些歲數,但一套八卦棍從年輕練到老,給他一根猛棍在手,尋常莽夫來個五、六人合圍,他還不瞧在眼里。

若陪著姑娘家往渡頭過去,說不準能尋到夜泊的船,多花兩倍的錢,應還是賃得到船只渡回湖西「鳳寶莊」。

就這麼辦!

「姑娘且等等,咱跟家里大爺回報一聲,讓咱留……」

「老金,既是相熟之人,就請這位潤月姑娘上船吧。」舫樓樓上傳來男子話音,慣于命令似,十分干脆便截斷老僕的話。

朱潤月此刻才曉得仰首去看。

方才見岸邊有船、有燈火,心里一喜,再見竟是相識之人,瞬間真有如釋重負之感,她一心與金老伯說話,還真沒留意到二樓窗邊有人垂首俯視。

家里大爺……

金老伯適才話里透露了,所以船上的是苗家大爺吧……

半年前,她隨爹娘移居太湖邊上,爹的「崇華醫館」重新開張,來館里求醫的百姓們愛閑聊,她那時就听過苗家「鳳寶莊」不少事,知道苗家年輕一輩的爺們是三兄弟,而新一任家主自然是苗家大爺。

她眨眨眸,微揚的臉蛋上,雙眉不自覺輕蹙。

那男子背後燈火通明,臨窗而坐的身影猶如剪影。

他肩線寬且平,頭上並未梳髻戴冠,一把長發似隨意攏成一束,她尚能瞧見夜風帶動了他鬢邊幾縷青絲。

然後是他的臉,五官自然是朦朧不清,但他在笑。她知道。

不過她不大明白的是,苗大爺這模糊笑意里……怎麼亮晃晃的、有精光亂閃似?

第2章(1)

在她躍上舫舟後,立即有人將船板收起,金老伯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後只模稜兩可且語重心長地給了句——

「姑娘,萬事莫驚,就好好待著,不會出事的。」

朱潤月道了聲謝,雖覺哪兒古怪,但想想,許是富貴人家于月夜出船游湖,歌舞正酣,突然多了她這不速之客,苗大爺對她棄也不是,不棄也不是。

畢竟苗家「鳳寶莊」在太湖一帶是有頭有臉的大戶,爹說過,越具聲望、地位之人,越把名聲瞧得緊要,不顧里子也得守住面子,今夜苗大爺若棄她,怕是有損名聲,才勉為其難允她上船吧……

她胡亂推敲,最後頭一甩,不想了,反正舫船已發,既來之則安之,總比在渡頭邊過夜好上太多。

這一次當真大意,竟錯過最後一趟渡船,待返家,爹肯定要念得她兩眼發花。她不怕爹嘮叨,就怕阿娘擔心她久久未歸,將養著的身子又覺不適。

可不能再有下次,要不,爹定然不允她出來送藥,更別談出診。

有些人見她年紀輕輕,還是個姑娘家,根本不讓她瞧病。但總有些住得遠些、上了年紀又或者腿腳不利索的百姓,沒法來到「崇華醫館」,而爹也忙得分身乏術之際,她就能代勞先出診瞧過,回來再細細說給爹听。

若病情無疑,爹會問她該如何醫治?用何種藥?下藥順序如何?

許多時候她能答得很好,爹會允她全權作主,但仍有許多不足之處需再多學、多累積經驗。

爹說,她有天賦,能堪大用,她也覺得自個兒挺耐用。

以往若遇上瞧輕她是女兒身,而不願她先行代診的病家,往往心里難受,但後來也懂了,醫家與病家之間也是講緣分的,那些人不願她治,她強求不來,還不如把目光放在那些需要她的人身上。

只是啊,偶爾也覺男兒身好用,似今夜錯過渡船,她若是男子,隨便找個背風處窩著,夜宿野外一宿,那也沒什麼……

總之,得慶幸有人施援手。

而人家既行方便,她上了船就該跟主人家打聲招呼。

才想請金老伯幫她通報一聲,結果主人家已遣人來傳,請她上樓。

那個被派來傳話的小廝盯著她直瞧,嘴咧咧的,眼底難掩興奮。

朱潤月看不懂他莫名其妙的神態,只覺小少年的長相……似乎見過的……

抱著疑惑,她踏進舫樓二樓。

此時船行湖上,一樓花廳的絲竹聲不絕于耳,伴隨伶人綿軟歌音陣陣漾開,透過小敞窗與薄紗垂簾,隱約能見里邊杯觥交錯、人影晃動。

一樓花廳正開宴,未料及來到舫樓二樓,里邊竟除了臨窗而坐的男子外,再無他人。

二樓內側設有長榻,外邊固定著桌椅、茶幾和臉盆架,擺設簡單且實用,不似用來招待客人的花廳,應是主人家專用的寢房。

那人穿著一襲青杏色春衫,腰間用一條藏青錦帶收束,春衫薄、錦帶厚,淺暗之間的對色又格外明顯,更覺肩寬而腰窄。

他屈起一臂擱在窗欞上,以手支頤,閑散安適的姿態仿佛將神識潤進月光中、入了迷,听見她上樓踏入的腳步聲,還任她杵了一小會兒,目光才從窗外調回,徐徐轉向她。

朱潤月下意識攥緊小醫箱的背帶,微福了福身,有禮道——

「小女子姓朱,我爹在湖西邊上開醫館坐堂,與貴府的金老伯相交,今晚多謝大爺行方便,允我上船……」一頓,因窗邊的人突然起身走來。

苗家大爺靜坐時挺無害似,一起身逼近,頓覺他個頭高得不像話,肩幾乎有她的兩倍寬。

她本能往後退,吞咽唾津,仍努力持平嗓聲道︰「苗大爺,我窩在船後甲板即可,就當我不存在,絕不會攪了大爺游湖的興致,晚些能回到湖西邊上就好,您……您……苗大爺,你想干什麼?」擰起眉心沖著人質問,哪還顧得了禮數!她退一步,他便逼進一步,究竟意欲如何?!

眼角覷向門口,竟見那扇門不知何時已關上,明明她踏進時是敞開的,是誰給關上的?

難道是剛剛那名小廝模樣的小少年嗎?該不會……落了鎖吧?

對方似瞧出她的意圖,長身立時一挪一擋,逼得她只得往里邊退,如此一來,離那扇門又遠了。

終于終于……苗淬元听見內心發出的一聲嘆息。

他終于把逼他啞巴吞黃連的「惡霸」瞧仔細了。

映進眼底的是張偏圓潤的瓜子臉,兩頰腴女敕,下巴小巧,秀眉細長頗有英氣,一雙亮眸正瞠得圓碌碌,她明瞳微微縮動,不是懼怕的眼色,而是驚訝、疑惑,似也在隱忍火氣。

好,不怕才好。不怕才能玩得長久些。

他暗暗冷笑,目光將她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梭巡一遍。

明明嬌小縴瘦,渾身上下沒幾兩肉,頭頂心怕還抵不到他下顎,可搶起旁人之物的那股瘋勢,之快之狠之準的,他還真沒見過。

腦中浮現她搶了東西後奔向那名小學徒的場景,鮮血、哀叫、混亂……她那股瘋勢更盛,料理起人來更快更狠更準。

確實膽大,不是嗎?

瞥了眼她抱在胸前似想拿來防身的醫箱,苗淬元嘲弄挑眉,雙目徐徐又抬。

「出生當夜,月娘圓潤潤,故取名潤月嗎……姑娘芳名倒也好听。」老金方才所說的,全傳進他耳里。

外傳苗家大爺行事正派,雖是商賈出身,然文質彬彬頗好禮,具儒商本色。朱潤月瞅著近在咫尺的男性面龐,是年輕俊雅沒錯,但長眉與鳳目飛挑,鼻梁太挺太直,唇瓣又薄得幾近苛刻,他語氣帶諷,明擺著找碴,她何曾冒犯過他?

「……多謝。」她正正神色,盡量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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