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樓台我的月 第9頁

苗淬元靜伏著,頭一次深深覺得自個兒真如離了水、正大口拚命喘氣的魚。

但……真的能喘氣了。

盡避仍有些發虛,至少氣息吐納間,那似銅牆鐵壁的無形窒礙已淡去許多。

待第二回的艾草粒燃盡,朱潤月拔取他背上銀針,含針略久且靈台和身柱兩穴又被她反覆刺激之因,他脊背上如烙梅紅。

他肌理精勁而柔韌,膚色偏白皙。

當背膚浮出點點嫣澤時,白里透紅的背肌竟是她見過最最好看的……嗯,相較起來,比號稱湖東小漁村第一美人的漁家西施還好看。那位姐姐前些日子扭傷腰,是她給治的,姐姐見她同是女兒家,很願意與她「肌膚相親」,于是就任她壓在身上這樣又那樣。

唔,就不知苗大爺願不願意也任她壓壓?

「你干什麼?」苗淬元感覺背上披了件薄物,應是自己的春衫,但有一股比針炙更沉、更重的力道朝背心壓擠。

他扭頭一看,閉目再張眼,用力抓出遠近之距,看到她似乎將半身壓在他背上,以肘部為「武器」,不斷攻擊他脊柱兩旁的穴位。

他不禁蹙眉,薄唇逸出似痛似舒暢的申吟。

朱潤月因那聲低幽申吟心口一跳,她本能朝側趴著的那張臉看去。

苗大爺臉色好看多了,顴骨略紅,唇也恢復了些血氣,清朗眉間擰著一個淡淡的川字,長睫幽幽垂掩,使得半斂的目光如染氤氳水氣……病成這樣,明明挺慘,都還沒能完全緩過氣來,可怎麼就能病得這麼賞心悅目?

她頭一甩,假咳兩聲,清清喉嚨道——

「先前苗大爺所問,問我為何替那名湖匪止血治傷,唔……原來他就是黃幫匪首嗎?那當真太好,受再重的傷,怎麼也得救。」略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是信這說法的,但如能親眼見到現世報,那才叫大快人心不是嗎?所以啊,絕不能讓他兩下輕易就去見閻王,一定要讓他過堂受審,認罪畫押,還得拖上牢車好好地游街示眾,受百姓們唾棄打罵,最後再押上法場正法……苗大爺不也是這麼打算的嗎?」

「……是嗎?」喘息,再喘息,氣喘吁吁總比不能呼吸來得好。他又想瞪人,但沒太多精神氣能消耗,只好哼個兩聲聊表心意。

女子聲音清潤如玉珠落盤,他下意識听取。她仿佛嘆道——

「苗大爺箭無虛發,卻僅對準匪徒們的四肢或兩肩,是想生擒一干湖匪交至官府手中吧。想來只除那名黃幫匪首,你第一箭在他額上拖出深深血痕,第二箭則直中他腋下三寸的要害,是當時情勢危急,苗大爺顧不得擒賊,只能先殺……我總之得道聲謝,雖說大恩不言謝,但還是得謝,然後……欸,我沒躲好,大咧咧地引來殺機,還累得你墜湖,最終引出你這場病,這錯,我認了。」

苗淬元再次定楮凝神想去瞧她。

但他一妄動,她就沉沉按住他頸背,耗去大把精力對付頑疾的他實在擠不出更多力氣將她甩月兌,于是……又有受折辱的感覺,明明滿口仁義地對他道謝又道歉,怎麼她下手就是狠?︰

這時,加諸在背上的肘壓力道已撤,「啪啪啪啪——」、「評評評評——」的聲響來得突然,苗淬元愣了會兒才意會過來,是他正在被拍、被打、被鼓、被捶,一下下全落在他背心與琵琶骨之間。

「你、你又是干什麼?」真希望氣勢足些,而不是連咬牙切齒也無力。

「讓你舒服些。」朱潤月鼓手空拳將他「揍」得直響。

苗淬元磨磨牙,一直看著。

模糊的輪廓映入眼中逐漸清明,那是一張感覺矛盾的臉蛋——

她發絲微亂,耳畔碎發配上紅撲撲的瓜子潤臉,模樣稚女敕,但表情實在……實實在在的認真,低眉斂眸,像眼觀鼻、鼻觀心,而心與十指相連,所以,所有用心皆在指上、皆在每一下拍打中。

他淺淺吐出口氣,以為淺淺而已,卻在她的拍打下,像連帶著把月復內、胸內的濁氣徐徐吐出,胸中盤踞的寒氣亦化開許多。

周身輕松起來,倒教他腦袋瓜昏昏欲睡。

「怎會……懂得……這麼多手段?」他如夢囈般問出。

「我是為我阿娘學的。」

他眼皮一跳,長睫掀了掀。「你阿娘也、也……」

「嗯,你患的這病,跟我阿娘一般模樣。」她輕笑了聲。「不過我娘已甚少發病,我爹寶貝她,我也寶貝她,她也為我們寶貝她自個兒,這些手段學好了全擱著,今兒個能用在你身上,我也是挺歡喜……」呃,這麼說好像怪怪的?果不其然,她見他眉峰擰得更深,牙關都磨出聲響了。欸。

「朱、潤、月……」

「苗大爺別誤會,我的意思是,既然動手治了,就得做完全套,難得我整套學周全了不是?苗大爺,我把全套做完,會讓你很舒服很舒服的,你放輕松,不要抵抗,真的會很舒服。那……你不出聲就表示願意了?」

她似勸似哄,語調沉靜真誠,苗淬元卻听得耳根發燙,心音大縱。

要他答什麼?怎麼答?都被她亂七八糟的話攪暈了!

第3章(2)

突然——

他靠近臀部的腰俞穴一沉,驚得上身大震。

她、她她竟爬上羅漢榻,一往他腰俞處落坐!

「干什麼……你、你還想使什麼招?你、你……」長得就是姑娘家模樣,怎麼行事盡帶匪氣?連帶被她害得說話都不利索了!他,苗家「鳳寶莊」的家主大爺,在商場打滾都不知滾過多少年,說話竟打起哆嗦!

像話嗎?像話嗎?!

豈料,更不像話的在後頭,她跨坐在他腰臀間,趁他勉強撐起上身時,將她兩只胳臂分別從他腋下穿過,繞上肩頭後,十指在他頸後交扣緊握。

他被她箍住。

「朱潤月,你放開……」口氣既恨又惱。

「朱家醫術講究‘骨正筋柔,氣血自流’,哮喘易使胸與背的肌筋縮起,我爹常說,筋縮則亡,筋柔則康,苗大爺,我試著替你整整。」

「不必你……啊啊——」他不自覺痛喊,因她驟然出手。

這樣……不對,但,好像又太對、太對……原來那個痛點一直都在嗎?藏在他體內深處,他從未正視,直到此刻被她扣住,又扳又頂又扭,才清楚感覺到那幾束肌筋糾結得有多嚴重。

縮起的筋理被一次次扯直,他骨節發出如炒爆豆的聲響,那感覺之酸之軟之疼痛,當真把人折騰得死去活來。

他能忍,沒事,他很能忍。

這個姓朱的算是徹底得罪他了。

待他忍過這一波,他定然要她……要她也嘗嘗他的手段!

他非讓她明白不可,不是只有她有手段,若他真耍起手段,絕對較她毒辣百倍、千倍、萬倍!

苗大爺內心信誓旦旦,費著勁兒想撐過難關,卻不知當自家的老僕和小廝再次听聞他淒慘叫聲闖進時,他正被整出一個極怪的姿勢,而目中早已克制不住地流出兩行男兒淚來……

苗淬元雙目陡然睜開,目珠一轉,人倏地彈坐起來。

熟悉的氣味,熟悉的擺設,他人在「鳳寶莊」,這里是他的「鳳翔東院」。

「爺,您終于醒了呀!」端著盆冒白煙的熱水進到內寢的慶來,一見榻上僵坐的人時,眼眶都泛紅了。

先將熱水放上盆架,再絞了條熱燙燙的巾子遞上,慶來便開始嘰哩呱啦說個沒完——

「您睡了整整一天半,還小小打呼呢,以前從不曾這樣,老爺挺擔心的,已過來探看過兩回,但太老太爺、夫人和萌三爺那兒都瞞著沒說。」頓了頓。「英二爺跟寒春緒的人馬接頭,眼下還沒回‘鳳寶莊’,但二爺派人回來知會,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要您不用掛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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