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樓台我的月 第14頁

結果……他大爺像陷入某個天大難題、想破頭也想不通似,雙袖負在身後,開始來回踱起方步。

「你信嗎?她竟已訂親,還是女圭女圭親!」踱來踱去。

「是訂了親才這般囂張猖狂吧?自覺親事已定,她想干什麼就干什麼,哼哼,什麼醫家、病家的,倘是每個病家她都……都壓著人家就來,真不怕弄壞名聲,被男方揪住小辮子?」再踱來踱去。

「蠢蛋!若落下把柄被拿捏了,對方心里那人可不是她,真嫁過去,能有什麼好日子過?」繼續踱踱踱。

老金像有些听明白了。

「大爺,咱也听朱大夫提過朱家閨女的親事。原本是瞧著潤月姑娘挺好,想替她找個好人家,問了朱大夫意思,才知打小已訂親,而且還是‘江南藥王’的盧家,稱得上好姻緣啊。」深深嘆口氣,因自家大爺仍煩躁地走來走去,都不知有無听到他說話。

實在看不下,他重重再嘆,揚聲又道——

「大爺啊,若真不願朱家閨女壞了名節,遭夫家嫌棄,那她前晚在舫船上替您治病的事,咱們就把嘴守嚴實了,說不得、不能說啊!再有,爺往後也別去尋她,要治病的話,直接找朱大夫,論醫術,當爹的肯定較閨女兒本事,您就別惦記著人家,再怎麼惦記都無用,何苦來哉?」

又是那股當面掃來的無形力道,毫無預警,來勢洶洶,擋都沒法擋。苗淬元面上辣疼,腦中空白,左胸評評重跳。

他頓住腳步,一坐又坐回那張蓮紋圓墩椅上,大馬金刀的坐姿重現。

往後別去尋她……這話,光听著就不痛快。

他偏要她來治疾。偏要!

別惦記人家,怎麼惦記……都無用……不是不痛快而已,是渾身都痛了起來,胸間尤其難受,緊縮抽顫,都覺頑疾又要復發似。

但他知道,不是身軀欲病,而是心在發病,病得還不輕。

手探向胸口揉啊揉,用力揉,掌心探到某物,他從懷中掏出,是以方綢包裹的一對珍珠。

屆時,我可以娶你為妻。

轟隆——心中熱流驟然爆出,直沖腦門,沖得他蒼白面色乍現紅潮,顴骨浮出兩坨深深紅雲。

娶你,為妻。

他忽而頓悟,原來那不是一閃即過的想法,是當真動心了。

他,苗淬元,堂堂「鳳寶莊」新一任家主,十八年來頭一回春心大動,然,被他惦記上的那輪明月,卻早已有主……

第5章(1)

「‘江南藥王’盧家的總棧和老鋪在鏡河坊,那一帶咱們早也設置了布莊鋪頭,還有幾家相往多年的養蠶戶和染坊。」

「呃……是。」

「鏡河坊一帶,我記得是交給霍三管事理著。」

「爺啊,您還想怎麼干?!」實不願看自家大爺「泥足深陷」的老僕終于發出哀鳴。

「我還能干麼?」春心大動的某爺俊臉紅紅,咬牙切齒。

苗家在鏡河坊的管事霍三遣人送來消息,道前兩天「江南藥王」的總棧拉出兩車子炮制過的藥材,同樣由大公子盧成芳領著人與車,親自送往「崇華醫館」。

苗家家主吩咐,得時時盯緊盧家,這四年多來,霍三受主爺所托,與「江南藥王」盧家底下辦事的大小避事和伙計們,不僅混到臉熟,甚至都快混出朵花來了。

盧家在鏡河坊出什麼事,苗家大爺無事不曉,甚至哪房的哪位爺在哪里養外室,哪房的哪位爺又欠下多少賭債,苗淬元都比盧家老太爺清楚明白。

不關注不知道,一關注嚇一跳。

常言道,富不過三代,盧家百年的基業若無一位能干後輩繼承,光靠盧家老太爺一人,怕是老太爺哪天撒手人寰,「江南藥王」也得跟著支離破碎。

在苗大爺眼里,被盧家老太爺當成接棒人栽培的盧大公子,習藥習醫資質高美,確實青出于藍,但論治家建業的手段,實優柔寡斷了些。

教人擔心啊……不過讓苗大爺擔上心的自然不會是盧大公子,而是可能嫁進盧家的那位姑娘。

他用了「可能」二字,是因自己心念未斷,他很清楚。

但一直隱忍未發,則是因朱家姑娘似對這女圭女圭親甚喜歡。

或者親事早定,她也早已認定,心里自然而然容不下其他男子。

哪怕……哪怕只是稍稍一丁點征兆,讓他察覺到她動了情、心悅他,只需一點點鼓動,他就絕不可能放過她。

可惜在她心中,苗家大爺始終是苗家大爺,醫病之間清清楚楚,要說有些什麼,頂多是在醫家與病家之外,勉強有些朋友的樣子。

擔心她遭夫家惡待。

擔心她過不了大戶人家人多口雜的日子。

擔心盧大公子偏溫軟的性情護不得她周全。

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他隱隱也在擔心,擔心她出嫁那日真正到來。

二月春甚寒,湖畔邊的薄霜未盡消融,湖蕩人家仍趕著放鴨捕魚。

近午時分,日陽猶被擋在雲層後,似艱難地想覓出幾道細縫來大綻光芒,無奈不能夠,灰撲撲天色只能這麼淒清著。

今日是「崇華醫館」義診日,義診所在並非在醫館內,而是在大湖邊上某個小漁村里,行船約莫得走上三十里水路。

倚靠這座大湖而生的小漁村不勝枚舉,村人要是有個頭疼腦熱,有時靠著偏方或老人家流傳下來的老法子還能自個兒治愈,但實難對付真正的病痛,然要上一趟醫館或延醫來看,銀錢耗損先不提,光是往來一趟就得費掉大半天時日。

因此「崇華醫館」每月兩回的義診贈藥,確實大大造福了湖邊上的漁村村民。偏僻的小漁村渡頭,今日除兩艘長舟外,還泊進一艘有著兩層木樓的中型舫船。

兩艘長舟是「崇華醫館」賃下的,搖船師傅與朱大夫相熟得很,每回朱家賃船,全是半賃半相送,賃一船等于賃兩船。

至于舫船主人,朱大夫也熟稔,自家醫館的地盤與屋院也都是跟對方賃來的。

「老夫也才剛到,藥材才卸下船,大爺怎麼一下子尋到這兒來?」朱大夫捻著山羊胡,雙頰略瘦的褐臉笑咪咪,尤其是覷見那舫船上正搬下一袋袋藥材,較自己帶來的還多,真真看得人心花怒放啊心花怒放。

「朱大夫今晚得替我三弟診療,沒忘吧?欸,就怕貴人多忘事,我總得跟著、盯著,時候一到就送你上舫船直返‘鳳寶莊’,如此我心里也踏實些。」

朱大夫呵呵笑,自然不信苗家家主近玩笑的說詞,卻也從善如流地笑答——「沒忘沒忘,義診結束,立時隨大爺往‘鳳寶莊’趕回。今兒個咱可是有一個、兩個又三個的好手助拳,定然順順利利,絕不耽誤。」

苗淬元循著對方的目光瞥去,那些朱大夫口中所謂的好手,指的正是自家閨女、盧家大公子,以及盧家那位炮制藥材的女師傅樓盈素。

接到鏡河坊管事傳來的消息,苗淬元再讓慶來稍作打听,自然知曉「崇華醫館」此次義診,盧大公子除送藥過來外,定又會隨著出診。朱大夫每回攜他同往,一來多個幫手,二來似想讓他與閨女多多相處。彳所以,非來不可。

所以,很多時候就為拚一口氣。

盧家又送來兩大車藥材不是?那他「鳳寶莊」總得「近鄰勝過遠親」,再仔仔細細敦親睦鄰,一次次援助「崇華醫館」義診所需的藥材,再多,都不成問題。

他是讓人盯緊「江南藥王」之後,才得知朱大夫將祖上傳下的好幾塊藥地托管,連當地管著種植和采收的藥莊也一並交托,藥地分布甚廣,東北、陝、甘、川地一帶佔得最多,目前全由盧家代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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