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樓台我的月 第15頁

盧家除每月固定時候送來各色藥材,亦會送上「江南藥王」以祖傳手法炮制好的丸、散、丹、飲、膏之類的「熟藥」,方便醫館直接用在病患身上。

朱大夫將藥地和莊子托管一事,僅與盧家老太爺口頭敲定,未立契約此事令苗淬元直想搖頭。

啊沉商海多年,用嘴說的都不算個事,除非白紙黑字立據寫得清清楚楚,雙方請來公證人,落章、落指印全套辦齊,如此才算保障。

但朱大夫的性情,他這幾年也模得頗透,愛妻、愛女、愛鑽研醫術,救死扶傷洽好是人生樂趣,所以「崇華醫館」名聲雖佳、病患甚多,卻根本賺不了什麼錢,光每月兩回的義診與贈藥就耗銀不少。

朱家與盧家相往,從來就是「互信」二字,再者兩家年輕一輩的孩子自小訂親,朱大夫沒主動要求立托管書,盧家也就沒提。

擔心啊,怎不擔心呢?

哪天盧家老太爺去了,朱家的土地和莊子可拿得回來?

即便說是給閨女兒的嫁妝,始終要陪嫁到盧家去,那土地和莊子所得利益也要確實掌握在手里才對,問題是,似乎沒誰為這事操心,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朱大夫家的獨生閨女跟她阿爹差不多脾性,愛爹、愛娘、愛鑽研醫術,救死扶傷恰好也是她的人生樂趣。

真真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他不願當這個「太監」,偏就是放不下。

此時,苗家隨從們听著慶來指示,將卸下的藥材搬進小漁村里,苗淬元沒跟著進村,而是沿著蒲草叢聚的岸邊緩行。

這時節的蒲草長得不好,大半以上猶枯垂著,底下濕軟泥地卻能瞥見幾窩水鴨築巢,頗有些冬盡春臨的復蘇氣味兒。

「喂,過來——」有人戒備似地壓低音量。

聲音從斜後方傳出,那小小空地立起五、六座人字架,幾張大漁網披披掛掛晾在架上。

苗淬元聞聲側目,在兩座人字架間,瞧見令他一直很操心的朱家閨女。

義診已開始,幾乎所有村民皆往祠堂前的空地聚集,此時村里其他地方還真不容易瞧到人影。

見苗大爺挑眉不動,朱潤月大跨兩步扯住他單袖,拉著就遁回兩座人字架隔出的小所在。

他能感受到剛剛與她有幾次眼神交會,卻裝作若無其事地不理睬。她應是方才一抵達漁村渡頭時,就想尋他說話。

得知盧大公子跟來,他亦跟著來,見她跟姓盧的杵在一塊兒,還站得那樣近,他滿嘴不是滋味,又想來個眼不見為淨,心里矛盾到不行。

沒想到她倒是親自來逮他了。

尚未說話,她手已模上,探他的額溫、耳溫與頸溫,然後翻開他衣袖,替他號脈。

他下顎先是一繃,目光被她眉眸間認真靜穩的神態吸引,而後慢慢挪移,挪到她簡秀發髻上那把珍珠銀釵,定住。

上頭的珍珠碩圓,是當年她從嫁奩木箱中取出的壓箱寶,她將一對大珍珠抵給他。

後來他又請動梁故秋老師傅出手,打制出一把鈍尾簪,將大珍珠單瓖一顆在簪首上。而鈍尾簪其實還藏玄機,鈍尾的外觀可看作鞘身,從里邊能拔出另一根簪尾尖利如針的銀簪。

簪中藏簪,外鈍內銳,他將它贈給她,說是治他哮喘的診費之一。

當時見到珍珠簪,她根本愛不釋手,一開始還躊躇不肯取,後來是見他毫不珍惜地將簪子丟進匣內打算束之高閣,她才趕忙收下。

扁看著她將他所贈之物用上,陰郁心緒忽而輕揚了些。

一顆糖球在這時遞到他嘴邊。

確認他無事後,她往腰間那只鼓鼓的繡花袋內掏東西,又要他含參糖。

這喂人跟被喂的,雙方都頗習慣似,他張口將糖含入,听她道——

「我爹對苗三爺所患的寒癥很重視的,爹說那寒癥並發咳癥,雖從娘胎里帶出,卻是能仔細調養好的,咱們義診結束自會上‘鳳寶莊’為三爺看診,這四年多來哪一回落下了?需要你跟到這兒來嗎?」

「就跟著。搶都要把朱大夫搶走。」他冷眉冷眼說得狠,喉結上下一動,不得不咽下泌出的唾津,眉峰突然皺巴巴。「好、好苦……」

還說是糖,落在舌根上的余味根本全是老山參的苦氣。這回的參糖也太苦了啊!

朱潤月忍笑,潤秀臉蛋很努力要掩盡得色,但不大成功。

「自然是有甜甜梅片和姜糖,但那是為漁村里的乖孩子準備的,至于不听話的孩子,當然得吃點苦。」

苗淬元雙目瞠瞪,豈知氣勢還沒顯出,舌根苦勁又來一波,惹得一張俊臉再次皺成小籠包。

他對甜食並不鐘愛,但特別吃不得苦,即便她以往做的參糖是甜的,甜中帶微微清苦的味道他也不愛,若非她親喂,他根本踫都不踫。

她知曉他討厭苦味,卻還故意弄這麼苦的參糖整弄他。

他可以拒吃,吐掉就好,但他不想。

大抵是只要她親喂,即便藥能苦破心肝再苦斷腸子,他都會忍苦吞下吧。

若說苗大爺真是來盯她家阿爹,朱潤月是不信的。

真要盯人,「鳳寶莊」那麼多家僕和隨從,派誰不好,豈用得著他大爺親自出馬?且還送來大批藥材援助「崇華醫館」義診。

欸,有時真搞不懂他這人……

第5章(2)

「像今日這般天候,日陽不露臉,寒意猶存,大爺得注重保暖,所謂君子不立巍?,既知危險就該避免,不可輕忽不是嗎?」她秀顏微沉。

漁村岸邊風大,寒冷刺骨,她是在叨念他不該在湖邊上閑晃。

雖被責備了,他心情卻頗好。「姑娘見諒,在下當慣小人,一時忘了扮君子。」外表斯文,說話卻故意流里流氣,他就愛跟她對著干。

這種時候,她會對他有些著惱,潤顏會小小繃緊,鼻翼或者會忍氣吞聲般歙張,那般表情會讓她沉靜眉眼顯得格外無辜,好像被他欺負了,又拿他莫可奈何……很可愛。

他胸中猛地一跳,瞬間屏息。

她表情確實如他所想那樣板著,卻將脖圍解下改而纏在他頸上。

說是脖圍,其實就是一條絲麻混織、略寬的長布,一圈圈圍在脖頸上保暖。

「大爺不當君子,不勉強,但總得有個大人模樣。難道還是三歲孩童?任人叮囑再叮囑,全當亂風過耳,都說這時節出門須多添衣物,頸上保暖功夫更馬虎不得,只要喉暖、肺暖了,自能減少寒喘發作,大爺既想治病,就該好好听醫家建言,不能總這麼任性。」

不清不楚的聲音從他兩片薄唇中嚅出,她揚睫眯陣。「你說什麼?」

她好似听到——「焉本大爺跟罵兒予似,我是你兒子嗎?」

又像听到——「你家醫館的地是我的、屋是我的,連藥材也相贈,哪天大爺不痛快,隨時能將你們掃地出門。」

「……沒有。」苗淬元撇開臉,咕噥了聲。

紫色脖圍搭在他藏青色衣袍上,瞧起來挺好,朱潤月點點頭一笑,順手理著他的衣襟,正要撤,一手突然被握住。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長漂亮,五指一攏將她骨架偏小的手完全包住。

與他相識那年,他身長已較她高出許多,這幾年她沒多大進展,但他硬生生往上又竄,如今她的頭頂心離他下顎是越來越遠,此時手被擒住,她抬頭看他,男人面上無波,探不出喜怒哀樂,她只覺這麼仰著臉不動,頸子會酸啊。

再者,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他掌心竟異常高熱。

心間蕩開一抹異緒,她想也未想已道︰「好吧,大爺有不平之氣,沖我道出便是,忍著多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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