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二部曲 第13頁

「喝!要一口喝干了。這酒,可是我特地要人釀的,有茉莉花瓣兒的味,喝起來,像你。」

方才在軒轅棄眼底打轉的……那許多教人思索不來緣由的痛苦,仿佛輕煙般,轉瞬兒全散盡了,像不曾存在般。

這世上,見過軒轅棄醉酒的人,不知有多少?茉兒想,大抵是一個兒都沒。

要不,肯定會四處大聲嚷嚷--那個教人膽顫心涼的「王」,醉了酒便成了個鬧脾性的孩子,威嚴盡失不打緊,說起話來還天馬行空的,讓听話的人模不清真假。

若說人一輩子總要徹頭徹尾醉上一回,搬弄這麼一次「酒後吐真言」,軒轅棄這回吐出的「真言」,也著實夠徹底了。

但就是不知明兒清早酒醒後,他還認不認帳了?

算不清宮女進進出出送了幾回酒,總之,桌上兩壺溫熱的酒一飲盡,他便刻不容緩朝外頭喊︰

「送酒。」

坐陪的茉兒想攔也沒能攔成,每回才伸手,就讓軒轅棄一雙認真的眼神給制止住了。

她發現軒轅棄那雙老冰冷著的眼,像是會說話似的,光是望著她,就像是出了聲在警告她--他是認真的,要不陪他喝得開心,他真會一刀砍了自個兒。

「茉兒,你可知我何時要人釀這酒的?」

他輕打了一聲酒嗝,一口就喝去半壺酒。

茉兒沒留意他從哪時候起不用杯,直接以口就壺,豪飲了起來。看他說話的模樣,不難看出已醉了八成余。

茉兒一小杯、一小杯喝得雖慢,但酒烈,她已有些不勝酒力了。

多虧軒轅棄醉得忘了灌她酒,讓茉兒能每每在他豪飲一大口酒後,慢慢拿下他手里的青玉壺,往杯里倒點,也偷偷往地上倒了些……

「什麼時候?」她輕聲問。

這之前,軒轅棄這類問題問了不知凡幾,諸如︰

「你知不知園子里栽了幾株茉莉?」

「你知不知那件破布湊成的爛被子收在哪兒了?」

「你知不知每回喝這酒時,我都想些什麼?」

「你那件縫得丑不像話的爛被子,有茉莉的味道……我老睡不安穩,兩年前的一個晚上喝了酒,忽然想,如果酒喝起來也像茉莉,不曉得且比什麼滋味?會不會像擁著那件有茉莉味兒的被子那樣,喝幾口就能好睡?實在好奇,我就要人釀了一壇嘗嘗,沒料到,竟然好喝。」

「外頭的人都傳,我被你這個聖女詛咒了。你說,是不是對我下了咒?」他盯著桌子,沒抬頭,似乎是沒想要得到什麼答案,自顧自地又說︰

「我覺得,我不是被你下了咒,是讓茉莉花的香氣下了咒,可這花香別人沾著,又不成,非得是你染著那花香,我聞著才能覺得舒服。茉兒,你能不能向我解釋,我對你究竟是哪種感覺?

我從沒能安心在誰面前爛醉過,可今晚,我是決意在你面前,喝個爛醉了。我也從沒能在誰身邊,穩穩當當睡上一覺,可說來奇怪,在桃花源村那段日子,我抱著你,竟安安穩穩地睡過幾回飽足。唉,真是怪事一樁……」

他先嘆氣、繼而傻笑,一口氣又喝干半壺酒。

「還有一樁怪事,茉兒,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壺里的酒,怎會跑到地上撒野呢?唉,我沒法兒想通透啊……茉兒,我瞧著你像是在晃呢!你醉了嗎?

我好似困了,眼楮都快睜不開了,今兒夜里,我可以抱著你睡吧?我老睡不安穩、老聞不到茉莉味兒……」說罷,他竟伏在案桌上了。

茉兒拿開他仍握在大掌里的壺,低聲喚了喚︰

「我扶你床上睡,這樣睡會著涼。」

「好,你扶我,要扶好,別讓我跌疼了……」他順從地抬起手臂,一揮便結結實實往茉兒縴薄的肩靠去,大半重量都挪給了她。

茉兒吃力地將他架上床炕,替他卸下一雙靴子,拉上被子覆在他身上,想去收拾廳桌上的混亂,卻忽然讓軒轅棄使力拉緊了。

「茉兒,我要是死了,這世上沒人會替我哭……不會有人像你這樣……我要是死了,有你願意為我哭瞎一雙美麗的眼楮,我這輩子,大概只能踫上你這麼一個肯打心底兒為我哭的傻子了……

我從沒……像現在這樣,有種活得像個人的感覺,能安心醉個痛快、安心打算睡個飽足、安心有人肯為我……哭,這感覺真怪……怪透了的感覺。

你怎麼……老在我面前晃呢?晃得我頭昏,我把你抱緊了,你就不晃了……」他使力一拉,茉兒剎那跌上他厚實的胸膛。

「你這麼沒分量,仿佛我使個力,你就會碎了……你碎了,我怎麼辦?你碎了,就沒人肯為我哭了……」

他喃喃低語,一雙臂膀箍緊了她,喃喃地,才過了一瞬,她听見軒轅棄沉沉的呼息聲,他睡了。

茉兒從不曉得,軒轅棄可以是個如此多言的人,許是他醉了吧。她只能如是想。

只不過這個夜里,那些由他像是醉了八成模樣吐出的問題,隨之而來的答案,讓茉兒感覺像踩上了雲端般,有些不真實的虛幻……

她無法相信,這個醉了、多話的軒轅棄,是真實的。

可他卻又如此真實地,在她眼前大口大口喝酒--這個軒轅棄,讓茉兒不由得揪緊了心,那是種酸酸澀澀的感覺。

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她肯定,白日里一定發生了某些事,才使得向來堅固得仿佛萬箭難摧的軒轅棄,在她面前泄露出裂縫,讓她今夜得以窺見一個有情緒的軒轅棄。

這一夜,軒轅棄在她面前,難得地笑了幾回。

雖然大多是些短促的笑,但總歸是貨真價實的笑了,不是那些他慣露出的冷笑、狂笑,而是真實打心坎底兒露出的笑。

她看著,便著迷了,此刻竟也忘了他究竟為何而笑。

念著、念著,茉兒忘廣想收拾廳前的混亂。

她安安穩穩伏在軒轅棄的臂膀里,听著他沉沉的呼吐,隨著醉意來襲,她也跟著沉沉睡去了。

這夜,兩人果真都喝醉了。

長寧宮里,三人圍圓桌而坐。

「他似乎看中那個林茉兒,今晚在寢殿喝醉了。」發色半白的男人,沉吟,捻長胡子,像在盤算什麼。

「醉了?!」長寧宮的主人低呼,語氣像是反問、又像驚嘆,仍然美麗的眸子轉了轉,也是盤算神情。「這可稀奇了,他居然敢喝醉?他一向不信任何人、從不喝醉,就怕給人機會……你確定他喝醉了?」

「嗯。送酒進去的宮女說得肯定,還說他醉得偶爾發笑,纏著要林茉兒抱。」

一旁從頭至尾沒開口的男人,這會兒臉色閃過微許不自然,似乎有幾分慍怒。

「發笑?他笑是什麼了不得的鮮事嗎?今午他上我這兒撒野,不也笑得特是張狂?」女人不以為然,哼聲由鼻息嗆出。

「不是那種笑,宮女說他笑得極舒心自然,你見過他那樣笑過嗎?別說你,我敢肯定,這宮里上上下下,沒人見過他那樣笑!」

「姑姑,我們到底在等什麼?為什麼不現在下手?」一直沒開口的人,對「笑」這話題,十分不耐煩,終于開口。

「耐心點,要下手也得等我們人都齊了、部署也齊了。否則光是殺他一條賤命,夠嗎?你要是想坐上前朝那把龍椅,就給我捺住性子。光是殺了他,卻服不了整個京都的禁衛軍,你一樣坐不上前朝大椅。現下,朝廷上上下下,我們的人固然佔去大半,但效忠軒轅棄的,也是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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