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經過剛才那陣騷動,他想他大概錯了。
最後一圈布條被解下,剛好馬車一個顛簸,布簾飛揚,陽光照射在他左手上,所有的一切,無可遁逃。冷如風冷靜的看著自己的左手,然後在下一瞬間,他用極為陰寒的聲音,命令靳雷把車停下。
靳雷停下車,冷如風掀起駕車座及車廂間的布簾,面無表情的道︰「去拿面銅鏡來。」
靳雷眼尖的瞧見他已把左手的手套解下,他知道冷如風若再見到鏡中的自己,一定會受不了。
所以他只是動也不動的看著他。
「我要鏡子。」冷如風森冷的重復。
「二爺,這里是郊外。」他試著想讓他放棄。
冷如風掃射四周,跟著直接下了車,往右邊的洞庭湖走去。
靳雷雙眉聚攏,知道再無法阻止,只有任由他去。
春風拂過,青柳揚起。冷如風站在湖邊,因為天上高掛的驕陽,水面很合作的反射出他真實的面貌──湖面照出一只鬼,一只左眼及嘴角歪斜,左臉上有著扭曲恐怖刀疤,披散著亂發,還有一只鬼爪的鬼!
他靜止不動的看著那副景象,然後突然間無法遏止的狂笑起來,越笑越大聲,笑聲恐怖得讓人心寒。
冷如風雙眼狂胤的看著湖面映出的那只鬼,他听到笑聲從自己的口中發出來,所以是他在笑;但鬼也在笑……原來他是鬼!原來那些村民說的沒錯,他真的是鬼!
靳雷見情況不對勁,忙上前大喊了聲!「二爺!」
笑聲仍然無法停止,他伸出右手捂住臉,整個人笑著跪下,湖水濺濕了白衫,倒影被攪得混濁不清,那只鬼消失了,然後又重新在水面凝聚成形。
笑聲終于漸漸減弱,淚水不知何時滑下面頰。他想,那並不是淚,因為鬼是不會哭的;
那麼他臉上的液體是什麼?
他的雙肩抽動著,但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也許他是在哭,是鬼在笑……忽然間,一抹水藍從胸前的暗袋中落入水面,吸引住他的視線。
是條藍絹。他將絹布撈起,映入眼簾的是一對鴛鴦──小樓繡的鴛鴦。
那是小樓離開風雲閣時,留在桌上忘記帶走的錦繡。他喉頭哽著,像是堵了一個硬塊,然後他想起了此行北上的原因──他要見她,迫切的見她,他瘋狂的想見到她!
他的妻,他的娘子,他的小樓。
淚水滴在鴛鴦上,暈了開來,他終于冷靜了下來。
緊緊握住絹布,他恢復理智,要靳雷弄來了一副半月形的面具,重新戴回手套,將長發簡單束起,遮掩去惡鬼的形象。
他要去找她,回長安找她!
春日又來桃花開,瓊漿玉露引君來。
引君來……君何在?
「熱死了。」過熱的溫度打斷了她的思緒。
小樓用手對著臉搧風,不過因為酒坊內溫度本就高,搧來搧去還是熱風。
師傅說以火蒸餾新酒,其酒必能更加濃烈,所以她才會滿身大汗的待在屋子里頭顧爐火。
火不能過旺,不能太弱,要大小適中,才不會糟蹋了這酒。
因為加熱,空氣中充斥著濃濃的酒香。若在三個月前,她只消待在這里一刻鐘,立時會醉得胡言亂語,瞎哭一場後,睡死在地上,氣得師傅哇哇大叫。
後來在經過師傅的恐怖訓練後,她的酒量才好了一點,不再因為只聞到滿室酒香就醉得亂七八糟。
幸好她還算聰明,嫁人前那一個多月在藍家酒坊學的東西都還記得,加上她還有副好舌頭,只嘗一口便能分辨各式名酒,所以師傅才勉強肯在漫長的冬季中,一一將剩下的釀酒技術傳授給她。要不然她真無法想像,自己該如何度過整整一百多個惶惑不安的日子。
前些日子雪融時,藍大哥便托人帶信息到洞庭找宋青雲,但至今仍無消息回來。
藍大哥說正常的情況,無論有無找到人,光是往來長安和洞庭,來回也要花上一個月。
她其實也知道這一點,只是她就是很不安,很怕婆婆和青雲曉月也出了事;她更怕的是──小胡子不在那里。
這個冬天是下著大雪沒錯,可這並不表示長安城的人們就不出外活動了;當然,各式各樣的傳言便四處散播開來。
從冷二爺叛國到他被人暗殺,也有人說風雲閣得罪了皇上,甚至有謠傳說冷如風是得到藏寶圖去找寶藏,更有流言說齊白鳳得道升仙,于是冷二爺也看破紅塵,解散風雲閣入山修行。
什麼荒謬古怪的傳言都有,听得她是哭笑不得。
不管他是死了還是真去當了和尚,對她都不算是好消息,所以她全當那是假的,不去相信。但是三人成虎,听久了,她也是會怕的。還好最近這些流言開始被新的八卦消息取代,最新的流言,便是宮中盛傳天象縴語,說唐朝三世之後,會由女主武王當朝。
此流言甚囂塵上,甚至有人傳說宮中真有位才人姓武,當今皇上甚至有過把與縴言相似的女子全部殺掉,以絕後患的念頭,幸得太史今季淳風大人加以勸止,皇上才將此事作罷;
但長安城內武姓人家仍感自危,有不少人都在今年一開春便遷往他處了。
小樓伸手以袖拭汗,邊想著流言邊加些柴,維持溫火。也幸好大家最近忙著傳這番消息,她才得以稍歇口氣,不用整天提心吊膽的,怕會听到關于小胡子已經死了之類的不實傳言。
突地,門外啪啦一聲,似乎有東西被踫倒了。
「誰在外面?」小樓皺眉探頭向外,「藍大哥,是你嗎?」
沒人回答,她也沒瞧見有人。她奇怪的走到門口再瞧瞧,的確沒人在外頭,但要釀梨花春的梨花卻有一簍被打翻了。
「是野狗嗎?」她喃喃自語的走過去,「可是沒听到狗叫呀!」
行至竹簍旁,小樓才要蹲將梨花全收進竹簍中,突然間卻起風了。
一陣狂風吹得梨花四飛,宛若天下白雪。小樓愣了一下,這情景美則美矣,卻苦了她了。
情急之下,她伸出兩手無濟于事的東抓一把、西攬一下,嘴里還叫著︰「喂喂喂,別飛啊!」跟著她一腳踩到泥濘上,直愣愣的就往後倒去。
「哇哇哇哇哇!」眼看著就要摔倒,她就像個笨鴨子一樣,胡亂瞎叫,雙手拚命的往後畫圈圈,想要平衡身子。
就在千均一發之際,她被人抓住了左手,向前一拉,讓對方攬在懷中。
「哇,好險好險!」小樓心驚不已的待在人家懷中拍拍自個兒胸口,安穩一下受驚的心髒。
然後她忽然發現救她的是個男人,因為她眼前所見的,是個男人的胸膛。
他一手攬在她的腰上,一手還緊抓著她的左手,而她就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一樣,縮在他身前發抖。
驚覺自己不該如此縮在人家懷里,她一下子往後跳離了救命恩人的懷抱。
那人本來似乎不打算放手,但只猶疑了一下還是松開了手,讓她得以安然而退。
當小樓退後瞧清了這人後,她忍不住張大了眼,差點驚叫出聲,還好她及時用手捂住了小嘴,才沒做出不禮貌的行為。
老天,這家伙是什麼怪人?江洋大盜還是神秘俠客?
瞧瞧他這身行頭!
小樓忍不住將他從頭打量到腳,他長發向後束起,一張銀制的半月形面具遮住了他整個左臉;他身穿一襲白袍、白靴,左手則戴著鹿皮手套,不知為何,那左手看起來有些僵硬。
奇怪,他為何只戴一只手套?她知道他右手沒戴,因為他剛剛便是以右手抓住她的左手的。還有,這人看起來還有點面熟……但他不知是不是故意,整個人朝右側身,只把左邊戴著面具的臉面對她,讓她看不清他的右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