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個詩人曾說過的話?這是她所有的追求。她這十年的「錯過」,為的也只是這份「全心」。關于愛情,她並不是在追求一配偶,而是在追尋一個靈魂伴侶,所以她的愛情可以是無性的,由精神開始。
但這份相思,又是怎麼發生的?她的「追尋」,會不會出岔錯?沒有勇氣去面對,那算什麼?
「是嗎?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你啊……」花佑芬搖搖頭,嘆氣了。她已經夠蠢了,卻還有一個比她更傻的。但因為傻,所以痴,執著一個相知相契的靈魂。
這世間的愛情,為什麼都沒有一個恆定的道理?
徐愛潘的痴心,或許有一天也要幻滅;也或許,她將變成跟她一樣,為著一份相依相守而不計一切。誰知道呢?
愛情像那流星雨,終是會墜落的,墜入那情天欲海中。
第二章
愛情之所以為愛情,是因為在千篇一律的窠臼中,屬于每個人自己的故事,自有它獨特、不一樣的篇章,有它自己轟轟烈烈的的方式,蕩氣回腸的糾纏。因為這份「不一樣」,使得愛情成為古老卻永遠不朽的傳說;每個人,在自己獨特的故事里,成就了不朽的傳奇。
是這樣吧!所以盡避她想遺忘,偏偏記憶那份情感百折千回地將她纏繞。
所以忘不了。有些人的戀情會過去,有些人的感情卻終其一生糾纏。即使僅是撫觸著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就覺得心在顫抖,仿佛與愛情面對,懦弱得不敢承受。
她始終沒有真正面對她的感情過。花佑芬批評的也許沒錯,她只是假借純情的名義,制造一種執著。——不,她不要再這樣了!她不要再繼續這場沒有止境的單相思,即使最後的結果會痛會流淚——就算一輩子就這麼一次,她也要坦白自己的情感,把自己的心情說予他知道。
「阿潘!」花佑芬渾身濕答答的,從海里跑上沙灘。徐愛潘下意識將手中捏著的信藏入口袋,雙手不自在地擺放。花佑芬沒注意,一坐在遮陽傘棚下,一邊嚷嚷喊著累。「哇!累死了!好久沒有這麼活動過!」抓起一條大毛巾包住身體,一邊攏整著頭發,睇著她說︰「你還當真光只是來‘看海’,連個鞋子都不舍得月兌!」
「反正我也不會游泳,光只是泡水也沒什麼意思。」徐愛潘聳個肩。一到夏天,幾乎每個人理所當然地都喜歡往海邊跑,擠得各處海灘滿滿是人潮。其實,人擠人有什麼意思?海是好的,但和一大堆人攪混在一塊,就有怎麼好了,換作是她,她寧願找棵濃密的大樹,躺在樹蔭下,吹著午後的風,睡個陰涼的覺。
謝草以前就因此常笑她未老先衰,連個嗜趣都這麼「老態龍鐘」。但她還是覺得,在大樹下睡個陰涼的午覺是很舒服美好的,加上陣陣的蟬聲,美麗的人生大概就是如此了。
「我要上去了,這里熱死了!」她耐不住,站起來,伸起手臂,擋住斜射來的陽光。西時的太陽盡避熱力已歇,但白晃晃的沙灘吸取了一整下午的火熱,仍然可以將人烤得煩躁。「你在水里泡了一整個下午,大概也該夠了吧,該回去了。」
為了口袋里那封信,她昨晚一整晚幾乎都沒合眼。烤了一整日的太陽,已到了她忍受的極限。
「是是是!」花佑芬捉弄地學小學生老實認錯的口氣,挨了徐愛潘一個白眼,才正經地說︰「我去沖個水換衣服,你先在外頭等我。」
兩個人往更衣室走去,順道還了遮陽傘。花佑芬逕自進了沖洗間,她在外頭等著。暖風懶懶,差不多是時候了,海水浴場的一日也要過盡了。
花佑芬的動作慢,她等著,只覺得過了好久,突然有種說不出的疲怠襲上來。她一生的青春,仿佛都耗費在這樣的等待。她想著,腦海其實卻空白一片,怔了。
「讓你久等了!」花佑芬蹦跳著出來,一巴掌拍在她肩上,冷不防地拍醒她。
徐愛潘收回差點走失的心,提了提背袋,瞄了花佑芬一眼。「走吧。」腳步比說話更快動起來。花佑芬走在內側,她靠著走道,和一對情侶似的男女擦身而過。那個男人她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有種不確定的印象,但就是想不起來。大概是記憶的誤差吧!這樣想,模著口袋里的那封信,她突然害怕起來。她對潘亞瑟的惦念,是否也會產生這種謬誤?憑著記憶回溯一段感情或往事時,因著時間的落差,記憶有時卻變得不可靠。她害怕,青梅竹馬變神話;久遠的一段感情,靠近了,卻變了樣貌。從面桃花,物是人非。
鮑路上淨是往城里的小型客車,揚著滿天的塵灰,潑辣地從她們身邊呼嘯而過。走經一家老式的小雜貨店時,徐愛潘忽然叫住走在前頭的花佑芬,說︰「等等!」
她停站在雜貨店門外那布滿灰塵鐵銹的郵筒,從口袋里抽出那封信,低頭楞楞地瞧著信封,以一種接近冥想的姿態,起怔忡。昨晚一晚,她思量了好久,幾多掙扎猶豫,終而提筆說十年流光。但這當口,她還是沒有勇氣,空望著那信發呆。像那幽暗的雜貨店,從外頭望進去,徒殘一股斑駁陳舊的歲月痕跡,陰暗一片。
「怎麼了?」花佑芬回頭過來,看她在郵筒前發怔的模樣,明白了,說︰「這樣不是很好,你還在猶豫什麼?早早作了斷,早死也好早超生。」
徐愛潘僅是回她一眼,覺得她在說風涼話。花佑芬煩不過,大步走過去,從她手中抽出信件,草草瞄了一眼,正打算塞入郵筒中,揚起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中,又將信件湊到面前多看了好幾眼,好生意外的表情,挑眉說︰
「潘亞瑟?×報那個潘亞瑟?」她只知道徐愛潘莫名其妙喜歡了一個男人十年,如此而已,從來也沒听她提過那人長得長短圓扁或四柱八字什麼的;連對方叫什麼名字,當然也沒聞嗅過。
「你認識?」瞧花佑芬那副表情,似乎對潘亞瑟有所知時,徐愛潘不禁幾份緊張。
花佑芬搖頭,將信塞入郵筒中。「不認識。不過,有次聚會時,听朋友提起過。」
「哦。」徐愛潘繃緊的神經略略松馳下來。花佑芬擔任編輯多年,認識一堆在報社、各雜志、出版社工作的朋友。不像她,孤僻成性,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居多。
自從謝草飄洋過海去當外國人以後,舊游零散殆盡,她就習慣一個人東晃西蕩,漸漸失去再去認識結交新朋友的熱情與能力——或者說,不是不能,而是不肯。她根本不要朋友,僅和人維持最低限度的交往。當然,花佑芬算是例外。不過,花佑芬也有她自己的故事,不會去干涉她或好奇侵犯她的隱私過去。她總想,這世界如果有上帝或神的存在,她大概會是一個最差勁的告解者。
「你听別人談起他什麼?他是不是……呃……那個……他是不是已經……」她吞吐地又問,心里還是忐忑不安。
「不清楚,沒人提這些。」花佑芬搖頭。她知道她想問什麼——他結婚了嗎?心有歸屬了嗎?
「哦。」徐愛潘又「哦」了一聲。半是放心,半是失望,期待落空混淆的復雜的滋味。
她背靠著站牌,往馬路那頭望過去。客運車遲遲不來,也沒有個一定的時間表,似乎端看司機老大的心情,高興開來就來。
「唉,阿潘!」花佑芬看看她,突然問︰「你對潘亞瑟……到底地怎麼回事?從沒有听你說過——我是說,你跟他之間,究竟有什麼關系?你當初怎麼會喜歡上他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