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所有的愛留給你 第12頁

他給我的那個地址,而我一直沒去,他也不曾探詢過,他是無須問為什麼的;那僅是微渺到不足夠擱放在他心上阻礙成疙瘩的瑣碎,構成不了困擾他的問題.他沒有必要記憶我,對他來說,我存在的意義太渺小,連投影在他波心的雲影都稱不上.

所以他一直都沒有發現,我對他的心情.

「沒想到他唱起歌來那麼好听!」明娟溜到我身旁,在我頸邊耳語.

我說不出話.一開口便會哽咽.

曲休情了.他又回到宋佳琪身畔,望著她微笑,再回視她的微笑.完全屬于他們兩人的天地,一個插不進去的空間.

听夠了、看夠了,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陌生的那三個人顯得意猶未盡,和宋佳琪攀談不休,沒有離開的意思;宋佳琪好像也沒有離開的打算.

「我該告辭了.」我只好開口.

明娟留意了時間,沒有挽留,反倒埋起一臉歉色.「對不起,硬拖著你陪我一天.」

「沒關系,反正我也沒甚麼事.」

「我送你.」連明彥蟄伏一旁,猛不防出聲,叫我心驚嚇了一跳,反射地搖頭.

「我順路送她好了.」江潮遠起身.「我有點事,必須先離開,可以送她一程.」

「這麼快就要回去?」宋佳琪顯然很意外,沒預想到.

「嗯,有點事.我再打電話給你.」江潮遠輕描淡寫,不慣多解釋.

這是我期盼外的喜悅,我為這喜悅不禁顫抖著.我感謝神啊,听到了我的祈求,賜給我一點幸福的片刻.

***

我們並肩走著,他沒有問我往哪個方向;他既不問,我便也不提,只是沉默地隨他的腳步走著.他的方向,便是我的方向.

我們就這樣漫無目的地一直走著,走到暮落天黑,江潮遠終于開口.

「累嗎?」

我搖頭.

「餓嗎?」他又問.

我再次搖頭.

「那麼,再走一會好嗎?」

我輕輕點頭.

心里有很多話,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邂逅,是上天所作的一首詩──相遇,然後別離.

「潮遠先生……」心里有很多話,我遲疑著.

「你有甚麼事?沒關系,說吧!」他不提過去的那件事,我便也不提.但心里那麼多的話,卻該如何訴說?

「潮遠先生……」我低著頭.夜張狂地黑.「人是因為相知相惜,才產生感動,而後才進而生情的是吧?但就像你初听那曲旋律,內心便產生共鳴一般,你相信有一見鐘情的感情嗎?相看儼然,便此一生一世?」

江潮遠沉默許久,數著夜的腳步,才回我一個不確定.

「大概吧!」他不肯看我.

「你不相信?」我也不望他,只是問他,問得很慢.

「也不是.」他看著前方,眼神放得很遠很遠.「這不是簡單說相信不相信的問題……」

「或許吧!靶情是不可說……」我喃喃自語,聲音很低很輕.

他還是听見,還用一式的自喃自語︰「何必說,情若懂,即使天涯心依舊.」

我們並肩而走,始終沒有相對.心情是隱晦的,難以說明.

「潮遠先生,你應該听過元微之寫的兩句詩吧!‘會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在告訴他,我的心情.

「甚麼?」他懂,但裝不懂;也或許,是真的不懂.

對他來說,我大小了,所以他不懂──不!不是年紀的關系!

可是,我真的太小了吧?渺小到讓他注意不到我.我一直在看著他;在風中,在雨中,在無人的夜中,在獨對的星空,我直在看著他.我的眼光總是跟著他,而他從未發現,一直注視著他的我.他不知道我對他的感情;他的眼中,始終沒有我.

我們相差得太遠了,他听不到我心中對他的呼喊.

「你沒听過嗎?潮遠先生!」有種酸熱的濕意,由我早先淌血的傷口,慢慢地淹浸泛開來.

他停下來看我,試圖帶著笑,卻凝成了嘆息.

「你還小,有些感情不是你現在真正能懂.」

從地球到月球要三十八萬四千公里.我們分存在兩個世界里.

「我懂.是你不肯懂.」夜更黑,風狂亂地吹,拂混我們的相對.

他轉開臉,再回頭對我溫和地笑.

「你還小,別胡思亂想.」這是他的心,他的情.他的眼中,他看的,始終沒有我.

只是我自己厚顏空想.我對神求了又求,祂依然沒有俯听我的祈禱.

「走吧!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這末了,他始終含著笑.黑夜里的表情遠遠淡淡.

他就要結婚了……我再怎麼求,上天還是听不到我的祈求……他始終不曾發現,一直注視著他的我……「我自己回去──再見!」就在這里別過吧!別給我太深的痛、太多的不捨.

我忍住淚,深深向他一俯首.關于我的心,他或許懂,但他不能懂.我太小了,他看不清;他就要結婚了,他執手的是另一個女人與他共白首.

夜黑有股墮落的美;風中被遺忘的,是我墜下的淚.

邂逅是上天所作的一首詩──相遇,然後別離.沒甚麼該或不該.

只是徒留一段過去.

終該是會遺忘吧?還是曾經滄海,便此一生一世?

我那樣求了又求──夜總是黑,不會理會.我一直那樣看著他──山盟未寄,錦書難托.

莫莫莫.

***

那以後,我沒有再見過江潮遠.只獨自一個人,趁著夜黑,偷偷地佇立在他窗外,遠遠地痴望著.

那是幢很美很寧靜的房子,獨矗在郊外,有著一個小小的庭院,鋪滿了落葉.庭院外,圍著一簇漆白的籬牆;籬牆邊,靜靜獨立著一棵老年輪的樹.我就悄悄隱在老樹下,凝望著窗內幽靜透洩中的昏黃燈光.

天氣很冷,帶著冰濕的寒意.我從夜落一直默立到深更;看窗里的燈光,由昏亮的寧靜直到滅寂.他一直沒有發現我;沒有發現悄悄佇立在窗外的我.

黑夜容易使人的心情變得空洞.我的心,淌著一處哀痛的缺口.我想要遺忘,我想總該是會遺忘;每每,在深宵難眠的徘徊時,星光不甚燦爛的暗空下,仰頭對天,獨自怔忡著.江邊潮遠.和他同在一方天空下,感覺卻是光年那麼遠.眼目下璀璨有黑暗的世界,光景荒涼得讓人想掉淚.

我求了又求,祈求上蒼俯听我的祈禱.既然總該是要遺忘,那麼,神啊,求求你,請你讓他回頭看看我,看看他從未會發覺的一直注視他的我──不管結果會不會痛,請不要讓我們的相遇成為過去,不要使我們的記憶成為往事,讓我哀嘆悲泣──上蒼總是听不到我的祈求.我想再看他一眼,深深看他一眼,看看他依舊──但他眼中始終沒有我;一直沒有發覺默默佇立在窗外的我.

而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

但似夸父追日,永遠似的渺茫.

必于我的心情,依舊是難.

***

三個月後,听說江潮遠飛卦歐洲巡迴演出.我如常地背著狄克生片語,和一個個陌生的英文字單字.

然後……半年後,听說他從歐洲歸來,滿載著國際盛譽.巡迴演出非常成功.

再然後,又過了一小段時間之後,听明娟說他跟宋佳琪結婚了,兩個人共偕白首……那一晚,澄藍的天空托著密密的星,我哀哀哭泣了一晚.夜天那顏色,藍得那麼愁,卻便是我宿命的顏色.

又然後,听說他和宋佳琪一同飛卦歐洲……秦時風,唐時雨,多少痴情舊夢成過去.

然後……我就再也沒有听到過他任何消息……

第四章

每個濕濡的故事結束,總有一幕一聲輕嘆來自軟枝黃蟬。黃蟬無心故事,是造化弄人;主角本是無心如軼枝黃蟬。十八歲的夏天.季節初晴,時而會有一些延續自春寒的殘余躁動的季雨.我閤上詩集,關上這首「夢中伊甸」,打算拿它來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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