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小後娘 第10頁

她直點頭,「爺兒回來了。」可她又忙搖著頭,「但是爺兒他,是被抬回來的……」

罷剛跨出門檻的淨菟心下一駭,她惶惶問道︰「相公受傷了?嚴重嗎?請大夫過來了嗎?」

猛地,小酵瞪凸雙眼,她的黑烏烏的大圓臉煞白了,「呃,爺兒是!!是……」

「病了?」

「死了。」

淨菟全身僵麻住,她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死了?你說,玉驚破他死了?死了?」

「少夫人……」嗚嗚!好慘!少夫人嫁入玉府沒多久就成了未亡人。

「死了嗎?」軟弱無力的聲音之後,她忽然尖銳的太叫。

發自肺腑深處的嘶吼厲厲,「不準誑我!」

「爺兒真的死掉了!尸體抬到了正堂,老夫人和白、黃兩位夫人都已經認過尸並已先回房了。老夫人一直轉動佛珠,好傷心。」

尸體!玉驚破的尸體……

不,不要!她不要他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不要不要不要!哇……

淨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正堂的……

事實上她跌摔好幾跤,然而卻毫無所覺。她幾乎是用爬的進入正堂時,奴婢們一致退離,只有吳總管留下告知情形。

「玉爺乘坐的船突地翻覆,一行人全遭災難。尸首是由玉爺來往商號的船只打撈起來的。」

雙膝乏了力,淨菟跪下去,顫抖的手兒伸出去卻又縮了回來。

她不敢掀開白布,她怕瞧見他成了尸,滅了魂。

如果可以,她能不能欺哄自己這是一場噩夢,只是個夢而已。

吳總管拭拭淚水,嘶啞道︰「的確是玉爺的……尸啊!衣裳和配飾,以及靴子上的織繡完全是王爺所有,連身量也幾乎無差。」

一陣風突然吹掀開白布,那已是模糊並且腫脹的面目,重重的撞擊淨菟的心脈。

是他?!怎麼會?!他的劍眉星目和深刻的絕酷線條,如今卻已全不復見……

吳總管為她釋疑,「由于尸首在海里載浮載沉了幾個時辰,所以已是面目全非。」

她撫模玉驚破這張微帶紫青的腫脹臉龐,她沒有掉淚,沒有哀呼痛嚎。她的安靜是最深沉的悲涼。

他死了,那麼她是不是應該跟隨呢?她淺淺的揚唇一笑。

吳總管見狀不禁懼恐三分,「少夫人請節哀。」他連忙退下,把這空間留給她好好的……傷懷。

淨菟仍是笑著,許久後她開了口,「為什麼丟下我?為什麼來不及告別呢?」

回答她的自然是沉默。

「存心的對不?你是存心讓我肝腸寸斷啊!玉驚破,你居然死去,就這樣的連告別也不讓……」

今日一早,她在紙上劃下第八條線!

她等到了他,不必三個月,也毋需半年。然而她等到的竟是他的尸體!

「我明白你對我的好,只是你的慈良心腸。」沒有別的了,「可是我對你有著……為什麼不給我表明的機會呢!你這為人丈夫的好失責,好不該,」

陡然,她搖晃起躺在地上的尸體,像是使勁全身的氣力。

她的淚珠子一滴一滴的灑落在尸體上,楚楚若憐的她忽而悲憤的怒叫。

「我好氣你!我真的真的氣你!」她的拳頭開始捶打再也不會動彈的玉驚破。

「可是我也……」好愛你呵!她全身的力量一下子被抽了盡,她趴俯在尸體上放聲大哭。

即使被人欺,即使她以為自己快要餓死的那時,她也不會哭泣。因為一個被爹娘遺棄在孤苑的她沒有哭泣的權力。

不會有人疼惜或是在意她的淚,所以她總是微笑著。

哭得慘慘兮兮,哭得似要量死的洚菟並未察覺,有一雙墨黑的眸因著她的痛泣而隱氳一向冰冷的芒。

哭到肝腸寸斷是什麼樣的極慟?

淨菟不明白,因為她已哭暈了去。她就這般趴俯在腫脹的尸體上……曲膝跪地的她已無任何意識。也許這對她反是救贖……

至少她能夠少一點點的心碎哀鳴。

一雙厚實大掌將她翻側過身。

這手掌的主人靜靜的凝聯她眼睫上猶然泛濕的瑩亮,視芒愈來愈沉黯,仿佛載不動許多千頭萬緒。

最後,一只手掌將她扶撐住,另一只則是包覆上她的雙膝,以及小腿上的每一個穴位。

內力緩緩運人她的體內,溫熱她僵麻過度的膝腿。

「笨女人!成為殘廢有許多原因,如果是撫尸所造成的,你絕對是第一個。」

王府大門懸上白紙燈籠。

喪家總是一片淒涼,或是驚天動地的嘶哭嚎叫。

然而自從玉驚破的尸體扛抬回府,只有寂靜的低溫氛圍。

玉老夫人每日念經敲木魚,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她算是堅毅的了。

下人們進進出出忙碌著,吳總管一肩挑擔起打理喪務的事宜。

鏡花和水月因為恩人後爹的「升天為仙」,她們曉得不屬于玉府中人的自己隨時可能被驅趕,所以她們除了不敢走出絲竹閣惹人賺以外,便是忙碌的偷偷存備幾個包袱的干糧,為以後的流浪乞討作準備。

兩位嬸婆老是對她們冷冷的笑,好像要吃她們的肉哦。

玉旋一如往常的不與人親近半分。他沒有掉下一顆眼淚,但是夜半駭醒時總發現枕上的泛濕潮意。

未亡人淨菟呢?

自從大哭一場後她不吃不喝,呆若木雞的她連小醇的粗嗓子也听而未感。她只是一直抱著木盒子,疼痛的眼眶連一絲絲的淚霧也沒有了。

這一晚是頭七。據說是亡魂回歸的時刻。一身白衣、白頭巾的她像個幽靈,飄飄蕩蕩的無所依。

作完法事,回到朝露閣的她又是茫然的面對一室沉重的黑。

「驚破……」她的相公大人。她喜歡念著他的名,似乎是他仍在她身旁一般。

如果真能欺騙自己該有多好。

拿出針線和一方絹布,她掌了油燈,開始細細縫綴。

她想繡朵菟絲花給他。

當作是陪葬品吧。她的心意和思念全在這方絹布上了。

「呀……」針的尖銳刺到了左手指月復,一小滴血滲了出來。

她繼續縫綴刺繡,她不怕傷了手,即使被針扎得血肉模糊她也不要緊。

「這是我僅僅能夠為你做的……」聊表心意嗎?不是的啊。

「相公。」她一針一線的邊低吟,「你好殘忍!傍了我美好的記憶,給了我不能斷絕的感情,然後再賜予我最痛的經歷。」

針再一次刺人指月復,然而她卻已無知覺。

「我曉得你不會愛我,就像夫妻之間的那種愛!可我盼著能同你廝守,可你居然不讓我有付出的機會。」

對于玉驚破,她有著迷惑和感激,以及更多更多的動容,近乎于非君莫屬的情意了。然而就在兩人還有一絲暖昧恍惚中,他死了。她只知道自己正承受著的是,深刻焚心的極悲極痛。

她想,這就是愛了吧。

但願她能夠隨他而去!可是她不能拋下三個可憐的孩子。還有王老夫人,她是她的婆婆,身為媳婦,她不能不孝。

原來想死而不能死的滋味,是這樣艱辛的酸苦。

「呀!」這一針居然深深的刺入!

她用力將細針拔出,血珠子滑滾奔出,不一會兒就把她的左手和絹布給染紅了。

菟絲花繡好了。她的血染艷了它的芳姿。

淨菟低低的笑出聲來。她不懂,自己怎麼會笑呢?

她顫了一顫的站起身,一手拿著油燈。門外,小醇站著夢周公。

「對不住,小醇。」這真心為她憂愁的丫頭。

身上的白衣隨著她的足步移動飄飄飛掀,須臾,她來到停放棺木的廳堂。

奴僕們一個個歪歪倒倒的睡下了。七天來的守夜使得每個人都累乏至極。

弊木並未上蓋,必須等條明日誦經時由道師上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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