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時悲不能禁,俯在小幾上泣不成聲。
「喂,你哭什麼?」
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一聲嬌斥傳進她耳里,淚眼一抬,是路勻紅。
路勻紅一身勁裝地站在門口,手上仍纏著那條火紅的長鞭。
她原本是特地來嘲弄玉的,誰知她才一到門口,就看見玉早哭成了淚人兒。
「是你啊……」玉揩去淚痕,強展笑顏。
路勻紅不等她開口,大咧咧地徑自往她對面的凳上一坐。
自從她抽了玉一鞭後,曲殘郎就不許她到臨水齋來,今天還是趁著大師兄有事出寨子,她才敢偷溜進這兒呢。
「哎呀,就算大師兄不要你了,也沒必要哭成那樣嘛!瞧你這笑,嘖……可比哭還難看。」
玉凝眼對上她,猛然憶起路勻紅瞧曲殘郎時的眼神。她身上這病,怕是熬不了多久,那殘郎……
「勻紅,你喜歡殘郎是嗎?」她猛地問出口。
路勻紅一愣,霎時紅了臉,「你……是哭糊涂了吧,干嗎突然這樣問?」
「或者我該問……你愛他嗎?」
壓在心頭的是淌著血的痛,玉卻仍執意地道。
路勻紅狐疑地眯起眼。
「勻紅,你愛他嗎?」玉心痛難耐,眼眶又再度泛紅。
「是,我愛大師兄,那又怎樣!」路勻紅被逼急了,干脆敞開來說,「要不是你,我相信大師兄也會愛上我的。」
「多愛?你有多愛他……」蓄滿眼眶的淚潸然而下。
路勻紅微張著嘴,有些難以理解她的話。
玉哽咽了半晌,扯出一抹淒絕的笑,「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可不可以請你連我的份也一同去愛他……」
第十章
夜里,玉要晴玉請來褚溯方。
支開晴玉後,她將自己的病況告訴了他。
「怎麼可能無藥可治?我這就去找馮飛來……」
「沒用的,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嗎?除了赤紫靈芝,沒有任何藥能治好我。」
「赤紫靈芝在哪兒?我去替你取來。」
玉搖搖頭,「它每隔六十年或百年才會長出一朵,天霞山上曾經有過一朵,不過,三年前就被那兒的縣令當成供品,送給宮中的一位娘娘吃了。」
「我去告訴大師兄——」
「不要!」玉拉住他,「千萬不能讓他知道。」
「傻瓜!他早晚會知道的。」
「所以我才找你來,這事只有你能幫我。」
「怎麼幫?」
玉目光縹緲,「你也知道他因為誤解了我和你……所以一直和我賭氣著,我想……就讓他一直誤會下去。」
「不!你怎麼能要我這樣去騙大師兄?」褚溯方眉一斂,十分不以為然。
「難道你想讓他看到我死嗎?」
「我……」
玉垂下眼,一顆淚珠滴在手背上,「我是懷著私心的,我不要讓殘郎看見我死前丑陋的模樣。」
「所以你要我幫你演出戲,好讓他恨你?難道你不會心痛、不舍嗎?」
「這麼做,只想讓他厭惡我罷了,他從來都只說要我,沒說過愛我,沒有愛又怎會生恨。」
她多希望殘郎恨她,那表示他愛她……
「萬一師兄一氣之下殺了你……」
「死在他手里,我心甘情願。」她笑了,笑得落寞,引人心傷。
「不,我不能這麼做!」這實在太冒險了。
「難道要我跪下來求你嗎?」玉雙腳一軟,朝著褚溯方便要跪地。
「兒!」褚溯方連忙伸手扶她。
說巧不巧,曲殘郎竟在這時候沖進屋子里,身後還跟著路勻紅。
「大師兄,你听我解釋……」褚溯方正想對一臉怒容的曲殘郎解釋,卻因玉懇求的眼神而打住。
曲殘郎眯起眼,冷冷地掃過玉和褚溯方的臉,銳利寒冽的視線停在兩人交握住的手臂上。
「你怎麼說?」沒有表情的臉,讓人難以猜測。
玉難過得幾乎不能呼吸,按住胸口的手微微顫抖著。她別開眼不敢看他,只要再看他一眼,心就疼上一遍。
「我無話可說。」她艱難地開口,「正如你所看見的,是我勾引了褚二哥。」
「兒!」褚溯方忿然地吼道,他難以接受玉這樣侮辱自己,「大師兄,不是這樣,你听我說……」
「滾!」曲殘郎陡然暴吼,眼眸里迸出狠戾的駭人光芒。
「大師兄!」褚溯方臉色遽變。
曲殘郎的心里、腦海里全充斥著玉不知羞的話。
他怒火狂燃,神志徹底地失控,一把攫住她的手臂,粗暴地將她推進褚溯方懷里。
「你要她?那就拿去吧!反正她不過是個小妾,你要就送給你吧!」他冷斂著目光,低沉的嗓音不帶一絲感情。
他輕蔑、鄙夷的字句,一字一句地撞進玉的心,一時讓她疼得瑟縮。
殘郎……將自己推入地獄,好難啊……
「大師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的意思,是要成全我和褚二哥?」玉蒼白的臉頰泄露了她內心的苦澀。
如狂濤襲擊般的憤怒,將曲殘郎對她的不舍和愛戀燃燒殆盡,只剩下純粹的恨。
「滾!賓出殘風寨,滾出我的視線!」他暴吼著,神色俱厲地嘶聲咆哮。
玉痛苦地閉上盈淚的眼,無法克制的淚水滑下她慘白的頰。
她強咽下悲愴,在褚溯方的幫忙下起身。
褚溯方還想辯解,玉淒楚地搖搖頭,無聲地乞求。
臨走前,玉回首舍不得地再看曲殘郎一眼,仿佛要將他永遠烙在心坎似的。
「啊——啊——」
曲殘郎像是只受傷的野獸般,失控地吼叫,將屋子里的擺設全掃到地上,摔個粉碎,就連床幔都逃不過被撕毀的命運。
一直在旁邊沒出聲的路勻紅,無措地看著曲殘郎發瘋似的破壞。
原來玉的離開和背叛,會讓大師兄這麼難受。
「大師兄……」
路勻紅頓時發現自己只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
「走開!」他的臉龐痛苦地痙攣,整個人跌坐在椅子上。
路勻紅氣得跺腳,雙手叉腰,「你舍不得她走,那就快去追呀!」
曲殘郎身軀一僵,喉頭倏地縮緊。
勻紅說得沒錯,他居然這時才發現自己有多不舍得玉。
「她背叛我……」他沉痛地閉上眼,握緊的拳暴出青筋。
「她沒有!」路勻紅氣得跳腳,小孩子的脾氣一覽無遺。
她原先是氣,也怨妒玉搶走她的心上人,可這時卻反覺得玉好可憐,都快死了,還被愛人誤解。
「那個笨玉,她騙你的!她說她得了絕癥,很快就會死掉,才要我拉你到臨水齋來看她演這場戲。」
曲殘郎驀地起身,扣住路勻紅的手臂,「你說什麼?」
「我說她快死了……」
她話還沒說完,曲殘郎立刻如疾風般沖了出去。
路勻紅沒有半點傷心的感覺,反倒有種解月兌的心情。
「但願一切都還來得及……」
※※※
褚溯方按下最後一道機關,和玉一同走出狹長的洞口。
玉不舍地望著漸漸合上的洞門。
她像是耗盡力所有力氣般,虛弱地倚著石壁喘氣。
「你何苦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褚溯方不疾不徐地說。
玉輕喟一聲,躲過他探究的眼,「這是我自己選的路,我不會後悔,倒是覺得有些對不起你。」
褚溯方聳聳肩,「反正我也有些厭倦殘風寨,出來走走也不錯,說不定能開創一番事業呢!」
玉抿嘴淺笑道︰「等過一陣子,我……」她凝住笑,「我走了後,你就可以回來殘風寨了。」
「說什麼傻話!」褚溯方寵溺地朝她額際一點。
「不,我說的是真的,我死了以後,你再回來,那時候殘郎或許……或許已經忘了我……」她咽下哽在喉間的緊澀。
「別說了。」
他拍拍她的肩,「先下山,找間清靜點的房子好好養病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