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是她?她是我的學生。」他失笑的自嘲,打開電視機,讓吵雜的聲音掩去心底的回音。
台灣的有線電視節目共有一百多台,有綜藝、有娛樂、有戲劇、有電影台,甚至是宗教台,琳瑯滿目,應有盡有,滿足各族群的。
奧特拿著遙控器隨意轉台,他轉到某個新聞節目,上面轉述某雜志社大篇幅的報導,指出紅線村內的月老廟,有關戀愛失物招領處的種種傳奇。
咦!紅線村,不就在這附近?
大概又是捕風捉影的地方傳說,藉以突顯神明的法力無邊,不值得一哂。正要轉台,攝影機鏡頭轉向失物招領處櫃台取景,似曾相識的對象冷不防跳入眼里,奧特的背脊忽地挺直,棕眸由淺轉深。
「哎呀!你們不要再照了,這是我的東西啦!不是失物,是小朋友拿來玩的,你們照別的,那個珍珠耳環比較值錢。」一只沾著泥巴的手出現在鏡頭里,倏地拿走周邊瓖著鏤空花紋、中間有顆褐藍色石頭的飾品,快步走出有煙燻痕跡的廟口。
雖然沒照到正面,只有背著光的側面,但奧特一眼就瞧出那人是誰,晃來晃去的馬尾上系的發帶,正是被某個惡作劇的學生剪成兩半的領帶。
他的領帶。
「原來是她呀!」
奧特緊繃的情緒忽地放松,露出一抹連他都意外的愉快笑容,他喝著地道的烏龍茶,讓深厚的氣味在口腔中回甘。
片刻後,電視機的聲音沒了,他緩緩起身,不疾不徐地穿上羊毛西裝外套,準備外出。
說真的,他迫不及待想看看那女孩的表情,不知是奚落,或是嘲笑,總之絕不會是好臉色,他太期待和她過過招,享受她的伶牙俐齒。而在這時候,兩條街外的兩層樓住家正冒出濃濃黑煙,街坊鄰居以為失火了,差點提水桶要滅火,誰知……
「小姐,你也拜托一下,在屋里做實驗,你想炸死誰呀!」天哪!人若蠢過頭,還有什麼形容詞好用。
「我……我以為不難嘛!以前看你在做時十分順手,簡單得有如探囊取物。」誰知道結果竟有如天壤之別,困難重重。
灰頭土臉的鄭香琪猛揮著手,臉上、手上、衣服上滿是濃煙留下的灰漬,她邊咳邊打開窗戶,企圖讓煙霧快點散去。
「我是天才耶!天生是來勞碌的,你干麼跟我比,要是你出了什麼事,我怎麼跟鄭爸、鄭媽交代。」她萬死難辭其咎,一輩子內疚。
「我是想……咳!咳!幫你……你每天都忙得不見蹤影。」她是好意,想讓好友多點休息的時間。
「所以你看到桌上放著理工系委托我做的實驗,好在月底交差的功課,你心想不難,自己先試試?」欲哭無淚的杜立薇沒好氣的橫睨一眼,某個自知羞愧的人縮成一團肉球。
「那是……呵呵……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做點‘運動’也好。」無聊嘛!一下課沒處去,她又不想整天抱著電視不放。
「是啦!閑著找死,然後家具也太老舊了,順便換一組新的,顯示你家的財力雄厚。」有錢也不能太浪費,富不過三代。
相交甚篤的兩個好朋友所住的房子,正是寵女兒的鄭爸怕她遇到壞房東被欺負,所以便在大學附近買下屋齡近二十年的老房子加以整修,讓她們方便來往學校和住家。
雖然鄭家的用意是讓能干精明的杜立薇和女兒做伴,不收房租,只要看好她別讓她出事,可是怕欠下太多人情債無力償還的杜立薇仍執意交租金。
人窮志不窮,不可以白佔好心人便宜,鄭家一家人對她相當照顧,這幾年一路走來若非有他們的幫助,她的日子不可能過得這麼順遂。
知恩要圖報,不能得寸進尺,把別人對你的好視為理所當然,人若越來越貪心,失去的反而更多,身為孤兒的她更能體會人間冷暖。
「哎唷!別再提我做的蠢事了,我剛在電視上看到你了耶!」真酷,她一點也不慌張,換成是她早緊張得同手同腳。
那才真蠢,居然跑進人家的鏡頭里,「少顧左右而言他,只有背影哪看得清楚,你以後不許再踫我的生財工具。」
量杯、玻璃皿、試管全都要錢耶!她拚命鑽錢可不是為了做實驗失敗用的。
「好啦、好啦!不踫就不踫,不過你到底去拿回什麼,畫面上只看見你的手一伸,東西就不見了。」真叫人好奇。
杜立薇很無奈的拉出掛在胸口的小墜子。「不就是它。」
「咦——這不是你從小戴在身上,宣稱是你爸媽遺物的飾品。」又髒又舊,不值什麼錢但具有紀念意義,她一直舍不得扔掉。
肩一聳,她仰頭倒了一口礦泉水。「誰曉得,打我有記憶就在身邊了,反正不佔空間就戴著。」
原本她沒打算拿回來,擱著就擱著吧!紅線村的治安听說不錯,村民們非常守法,沒人敢動失物招領處的物品,除非是正主兒來取回。月老廟是村子里的信仰中心,他們相信老天爺是長眼楮的,不敢亂動神明替人保管的物品。可是那一天她剛好要去村長家幫他孫子上課,正巧路過月老廟,也不知是什麼拉住她,忽然心血來潮,想去廟里上上香祈求平安。
好死不死地,她才拿起香一拜,眼角就瞄到電視台一位工作人員手腳不干淨,居然將手伸向看起來很貴的珍珠耳環。
不能說見義勇為,只是無法忍受別人偷雞模狗的行為,所以她才先一步伸出手,以行動來嚇阻那個人的妄為,不讓他順手模羊。
才放了一個禮拜而已,又回到她手中,真不知是天意,還是父母仍掛念著她,怕她一個人太寂寞,默默地守護她。
「眯眯眼寶貝……啊!別瞪、別瞪,我喊錯了嘛!我是想說這東西已跟了你十幾年,說不定真是什麼寶物,改天我們請人鑒定鑒定。」人家說有靈性的東西會跟著主人?她才會這麼聰明。
杜立薇由鼻孔發出嗤笑聲。「大白天別作夢,人要腳踏實地,不然我何必一天到晚拚命賺錢,直接坐在家里等錢從天花板掉下來。」
一說到天花板,她抬頭一看,頓時有哭笑不得的感覺,鄭爸特意請人裝滿的海洋風,現在成了戰爭過後的焦土,一片烏黑慘淡。
「喂!你很殺風景耶!老是太實際,滿口錢錢錢的,沒有一點少女情懷總是詩的浪漫,我看你呀!這輩子沒救了,只能抱著錢坑終老一生……」賺錢是為了花錢,她倒是錢的奴隸,只賺不花。
听著喋喋不休的牢騷,充耳不聞的杜立薇專心收拾慘局。
這時,門鈴聲突然響起,兩人同時一訝,自從住在這兒,門鈴從未響過,她們一直都以為那是虛設的,不具任何功能。
互視了一眼,不想整理的鄭香琪便丟下手中的髒抹布,抱持著狐疑心態,想去看看是誰會來拜訪單身女子的香閨……
呃,好吧!是象房,烏漆抹黑的爆炸現場。
她這一開門,許久不見回轉,門口處傳來清脆短促的笑聲,剛倒完一桶滿是黑色的污水,杜立薇揉揉發酸的腰桿,不解好友到底跟誰聊得起勁。是國貿科的眼鏡男?還是那個自稱小開的籃球隊長?或是三天兩頭在教室前站崗的痴心男孩?
外表嫵媚的鄭香琪有一大票追求者,抱著好玩的心態,她向來來者不拒,只要對方表現十足的誠意,通常她都樂于與之交往。
沒結婚前什麼都要先試試,不給別人機會,自己怎麼會有機會找到真愛——鄭香琪的座右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