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要听,不要听醫生伯伯和護士阿姨可怕的聲音,誰來把聲音關住,她的頭快要爆炸了,再也容不下更多聲音。
好難受,好難受,她不是怪物,別再往她腦子里塞聲音……女乃女乃,我要回家,我不要被剖成兩半,我要聲音通通消失……
「乖,不哭,我的小寶貝,你回家了,在大樹的懷抱中,你只是一株未經風雨的小樹苗,我會張手臂保護你,讓你長得像我的手臂一樣粗壯。」上頭傳來老樹溫柔的安慰。
風來了,枝干輕輕一擋,雨下著便撐起樹傘,叫蟲鼠蚊蟻快快滾開,因為小樹要長大,讓鳥兒在身上築巢,給松鼠嬉戲的空間。
不要怕,小樹苗,你會長得和天一樣高,看著藍天白雲飄過頭頂,搶著和早起的太陽公公打招呼,你會壯得連風雨都擊不倒,成為一棵最威風的大樹。
「大樹爺爺,我不是怪物對不對,我是你最喜歡的小女孩。」好難過,她的心像裂開一個洞似的。
「你當然不是怪物,你是大樹爺爺最疼愛的小樹苗,別又在自尋麻煩了。」老榆樹的枝葉動了一下,似在安撫愛哭的小女孩。
淚水晶瑩如朝露,由眼角滑落。「我只是心里好痛,為什麼我听不見人說的話?」
「誰說你听不見來著,上天造物自有祂的道理,你有兩條腿可以行走,有聰明的大腦自由思考,四肢健全又有花一般的容貌,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而它只能站著,哪里也去不了。
「就是嘛!你們人類就是太貪心了,想要的東西太多卻又不肯付出努力,一天到晚作白日夢,幻想著地底會冒出黃金。」簡直愚不可及。
榆樹輕喟一聲,隨風搖晃著枝葉,「老楠樹,別說教了,小樹苗還是個孩子,听不懂太深奧的大道理。」
「我是關心她,不想她到頭來和那些貪婪的人類一樣,為了自身利益濫砍濫伐,把我們的子子孫孫都給殺了,只留下一片光禿禿的黃土坡地。」看得它們這些老樹好心痛。
森林浩劫呀!人類的殘忍禍延子孫,樹木被逼到退無可退,一棵棵地倒下,再也無法恢復往日的茂盛與祥和。
而老樹們也無力阻止,眼睜睜地看著百年小樹被運走,因為它們都很清楚,若失去某些人類的特意保護,有朝一日可怕的魔手也會伸向它們,樹木的時代便終告結束。
「楠樹伯伯說得沒錯,我就是人類移植過來的,他們對我很不好,把我關在小小的盆子里,不許我長大,還用鐵絲纏綁我的手臂,讓我的身體完全扭曲。」像棵畸形樹。
小榕樹抱怨著,它想快快長得和老榆樹一樣高大,這樣就不會有人敢欺負它。
樹是沒有名字的,它們也不需要被命名,安靜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受干擾地成長、茁壯,直到慢慢老去。
所以靠在老榆樹氣根上的夏孜然從不會費心去為它們取名,而是以「大樹爺爺」、「大樹伯伯」、「花妹妹」等來稱呼四周的花草樹木。
大地滋養的生命不懂什麼叫心機,也不會表里不一地說謊騙人,只要她以誠相待,它們必回報她至誠,從不用擔心樹會傷人。
而且它們已經很老很老了,擁有千百年的智慧,鳥兒依靠在它們肩上說著听來的故事,泥土里傳來亙古的雋言,它們一句一句全轉告她,讓她曉得課堂上沒教過的知識。
「大樹爺爺,你們不用為我爭論了,我們人類是很壞,不懂得你們的辛勞,還有榕樹哥哥,對不起,把你的手臂弄彎了。」不知感恩的人類終有一天會遭到報應。
夏孜然此刻希望自己真是一株小樹苗,餐風飲露地依附在大樹底下,就不會有許多煩心的事。
「沒有關系啦!又不是你的錯,而且我又長高了,很快就會沖上天。」榕樹興高采烈地說道,擠身在一堆大樹當中顯得特別矮小。
經過人類基因改造過的榕樹並不高,大概只有兩公尺的高度,以盆栽培植的環境影響它的後天生長,就算花上一千年也不可能長得比老榆樹高。
但它並不知情,每天都努力地吸收地底的養份,懷著無比的熱情迎向陽光,期待身子一天天地抽高。
「小樹苗,把眼淚擦一擦,挺起胸膛向前看,你是幸福的,至少還有我們陪著你。」很少有人能听見樹木的聲音。
「我知道,謝謝大樹爺爺的鼓勵。」淚一抹,夏孜然雙手一張擁抱老榆樹。
她好高興在她孤單寂寞時,有這些花和樹陪伴。
「那我呢?你這人類小孩真沒禮貌,厚此薄彼。」老楠樹吃味地一哼。
「大樹爺爺,你別吃醋嘛!我也好愛你喔!」她一轉身,對著盤根交錯的老樹一抱。
「嗯哼,肉麻,離我遠一點,沒見過這麼愛撒嬌的小表,難怪你老是長不高。」它一根手臂都比她粗。
「喂!不要以你們樹木的高度來作標準好不好,我已經很高很高了,高得可以踩破天空的雲層。」她不服氣地踮起腳尖朝天一喊。
此話一出,所有的樹木都笑了,包括腳底下的小草。
「小丫頭,你這點高度在我們眼中真的渺小得都快看不到了,得彎腰再彎腰才瞧得見你這移動的小黑點。」實在小呀!
她微惱地仰起頭。「大杉樹伯伯,你不是睡著了?干麼又多嘴地取笑我?」
「呵呵,我睡多久了?」伸一伸懶腰,五百多歲的杉樹似乎又變高了。
「五年,你睡了五年。」她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沒听見它的聲音。
「才五年呀!我以為等我一覺醒來,你都已經變成白發蒼蒼的老太婆了。」都怪她的抽泣聲太吵,害它沒法好好睡覺。
「才」五年!
介意自己听障的夏孜然忽然想開了,人的壽命何其短暫,不過短短百年而已,和大樹們一比顯得多微不足道,她又何必在意自己在听到他人虛偽的聲音,反正一眨眼間就全成了回憶。
她在計較什麼不平什麼呢?上天是公平的,祂奪走她身體的一部份,同時也給了她補償,說起來並不吃虧,比起一些身體殘缺的人而言,她幸福太多了。
因為她有滿滿的愛,就是來自大樹們的關懷,所以她不能再貪心了,她是被寵愛的孩子。
「你又笑人家了,我才不會老那麼快呢!」她嬌嗔著,撫著嬌女敕的臉龐。
「瞧,笑起來多可愛呀!杉樹伯伯就愛看你甜甜的笑容,讓我少睡幾年都值得。」開懷的小女孩是樹木們的最愛。
「咯咯,那我以後會常笑,不再哭著來找你們訴苦。」笑顏輕展,仿佛春天的花一夕開放。
樹木有療愈的功效,現下它又再一次成功地消除小女孩的煩躁,將她從自困的牢籠解放出來,給了她充滿自信的明天。
「哭得鼻子紅通通的,真丑。」
一只溫暖的手抬高夏孜然低垂的頭,打斷她的回憶,讓她直視他開闔的唇。
「啊!你……你怎麼會在這里?」她不安地看看身後的大樹。
一道陰影擋在面前,她詫異得差點掉了下巴。
「因為你在這里,所以我的心跟著你來了。」唉,好令人傷心的表情,好像他是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
「司徒,你……你看到我哭了……」她想逃避他凝視的視線,但他卻不允許。
「哭一哭發泄心中的郁悶也不錯,老堆在心里會積成病的。」司徒五月憐惜地拭去她眼角未干的淚漬,語氣柔得似春風。
「很難看……」她低聲地說道。
「是不漂亮,不過眼楮洗得晶亮,看起來像水晶。」美得讓他想親吻,而他也這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