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此時不在這,杭老爺已是死尸一具,妳說是名聲重要還是救人為先?」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既要馬兒肥,又要馬兒不吃草,世人皆私心,做人好難。
又是一楞,周氏不怒反倒笑了,「就是,媳婦說得對,那還是行醫好了,正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跟名聲相比,當然是救人重要。哎呀,若我杭家的媳婦是神醫,不曉得我那些個姊妹淘會有多羨慕我了,畢竟能這樣行醫行善的好姑娘可不多……」
這是繼杭君山之後第二個能讓她冒冷汗的人,果然是一對母子。
很快就被說服、很快就相信別人、很快就覺得她是好人……蘇寫意實在越想越不安,有種想立即起身的沖動。
「我不是杭家的媳婦。」她還是回千冢谷好了,因為不確定自己的耳朵能不能承受得了杭家人的聯合攻擊。
「嗄?」怔了怔,周氏總算停下話。
「妳難道不擔心我嫁給他之後會霸佔他?不如,我別嫁給他如何?」她對家庭的觀念很淡,但听說當娘的都很寶貝兒子,很多人都不喜歡媳婦這種人,很怕她們搶了唯一的寶。
一听媳婦要跑了,周氏反倒急了。「我的好姑娘呀!妳別說來嚇我,我年紀大了,不禁嚇,我那不肖兒子妳要霸便霸去,我絕不會攔妳。」
苞不會生的兒子相比,能懷金孫的媳婦重要多了,況且她家老頭總說不能白拿人家東西,拿兒子換孫子,挺好的買賣啊!
「毋需操心,杭夫人,就算沒我幫忙,妳也該相信二少爺的醫術,他不會讓杭老爺有事的。」她改喚二少爺撇清關系。
她想念千冢谷的安寧,頂多就一個嘮嘮叨叨的小漾……說到這小漾,進了都城就玩瘋了,若跟著杭府的下人小婢閑晃,好幾個時辰不見人。
「我的好姑娘啊,怎麼妳一個心眼轉十八個彎,我哪是擔心這件事,妳呢!是我家小二子的心上寶、月復里肉,我要把妳嚇跑了,他定會趕走我這個惡娘親的,妳可別這麼害我!」周氏故意說得夸張,挽著她的手,親熱得像對母女。
怕她真的走人,難向兒子交代,原本還有一些介懷的周氏趕緊全拋了,態度一變好不熱絡,真心想為兒子留住天仙佳人。
況且媳婦性子偏冷很好,姑娘家文靜一點總是好的,若是像街頭的八婆一樣話多,這個家肯定不安靜。
「杭夫人……」听到「我的好姑娘」,蘇寫意不覺莞爾。果然是血脈相連的母子,語氣和說法如出一轍,叫人好笑在心。
「什麼杭夫人!不喊一聲娘,就叫我芊姨,我閨名芊芊,媳婦可別把我當外人看待。」周氏極力拉攏。
生兒莫若母,杭君山脾性從何而來由此可知,母子倆自說自話、自圓其說的本事不相上下,讓人招架不了。
「杭夫人……」
「芊姨,不過喊我娘也成。」她盼著兒子娶親已盼了許多年,頭發都盼白了。
面對她的堅持,蘇寫意只覺無奈。「芊姨,我真的無心婚事,妳別把希望放在我身上,免得日後傷心。」
「喲!這事先別提,妳覺得我兒子怎樣,還不算太差吧?」她像是急著牽紅線的媒婆,試探姑娘口風。
「黏人。」
咦?黏人?!她說的可是打二歲就不讓她抱的小二子?「那他總有其他的長處吧……」
「有嗎?」她想不起來。
「沒有嗎?」周氏滿臉驚慌,一顆心快蹦出胸口。
「他不會武功。」連逃命都笨手笨腳,突然她想起千冢谷里發生的事,笑了。
「呃……我們是想讓他多讀書,上京考狀元。」沒想到他沒當成狀元郎,倒是背起行囊行醫去。
「不識奸佞,行事魯莽。」凡事以救人為先,不問善惡,想起董玉華的事,她就想再罵那二楞子幾句。
「……呵……是沖動了些,他心存仁厚嘛!」怎麼感覺有滴冷汗流下來?
「太過婦人之仁,不知量力而為。」不管是否能力有余,總是像個傻子一般,無怨尤的付出。
那次馬車上她陷他行醫,他明明身子不適,竟也真的治病救人,傻得讓她想再踹一腳。
「這個……善良總沒錯。」心好虛,听她說著,兒子還真像一無是處的廢物。
不過想想,也是那麼一回事,除了醫術外,小二子好像真沒點本事……頓然汗顏的周氏有點羞愧,只覺兒子配不上人家好姑娘。
「但善良過了頭便是迂腐,垂死之人拿刀朝他一砍,難道他要因對方重傷而不敢還手,任由刀穿胸過,一命嗚呼?」不避不逃,以為對方良心未泯,不會真砍死他。
真擔心如果不幫他,這次杭家的事他能處理嗎?要是連他自己都顧不了,怎麼辦?思及此,蘇寫意柳眉蹙起。
「……」無言以對,她兒子的確是這種人。
周氏想著。小二子這些年的平安無事,全靠祖上保佑,要不然兒子只為人著想的傻性子不知死過幾百回了,哪能全身而退?
「不過,若要真說有什麼才能,我倒想到……」
這話,讓周氏燃起熊熊希望之火。
但蘇寫意接著又潑下冷水,「聒噪。」
苞著那傻子,好像隨身養著一只麻雀,說個不完……她又笑了。
唉~她再不承認也不行,說想念千冢谷,說想回去過寧靜日子,但她又何嘗不知,現在自己可是心心念念著口中的傻子。
「蘇姑娘的見解稍嫌偏頗,二表哥為人和善,不喜爭強,將病人當成手足親人醫,這是缺乏寬容的妳所無法理解的。」一道嬌滴滴的嗓音突地打斷兩人對話。
蘇寫意冷下臉,抬頭看了對方一眼。
杭家大宅地處寬敞,各有獨立別院,互以拱門相連接,男僕、女婢的居所壁壘分明,各在宅院左右一端,以防他們做出苟且之事。
而主人家的屋宇則在正廳後頭,除卻客房,分有東、西兩廂房,正房長子居東屋,庶出之子則為西屋,以分出尊卑。
不過杭家向來不重視這些規矩,大兒小兒都是兒,一視同仁,因此杭家大少爺一娶妻後便搬進東邊的大房子,而二少爺的西屋則常年閑置,空養蚊子。
只是杭逸言過世後,谷月涵以屋子太空、房子太大、睹物思人為由搬出東屋,入住有主的西屋,雖說有人說起閑話,但杭家主子不介意,倒也就這麼辦了。
當杭君山一回房,瞧見一屋子女人東西時,嚇了一跳的他連忙往後退,也不多問地喊住幾個丫鬟,讓她們將他的私人物品移往東屋,沒和他該稱嫂子的新主人打照面,匆匆來去。
這些是她這幾天從下人口中听來的,再瞧瞧谷月涵猶如鬼魅一般悄悄現身東屋客房,一反平時的溫婉,語多嚴厲地指責她無仁德心,似乎逾矩了。
「偏偏君山就是心儀這般不寬容又無情無義的我,讓嫂子失望了。」她馬上將「二少爺」改成「君山」,她不是這麼好欺負的人。
只見她冷言一嘲,杭家大媳婦臉上似乎一閃而過妒恨神情。
「那是二表哥看走眼了,為妳的外表所惑,等過些時日清醒了,定會悔恨今日的痴傻。」美色惑人,有什麼好得意。
「二表哥?」蘇寫意眼露不解地望向周氏。「怎麼這個家這麼隨性?我以為嫂子是嫁給大伯,難道是我誤解了?還是這是杭家的規矩,哥啊妹的叫,嫂子不叫小叔反喊哥哥,那我不該喊嫂子、大伯,該喊什麼?」
一听她語帶嘲笑的暗喻,周氏難堪的怒責媳婦。「月涵,妳今天是怎麼了?沒個婦道人家的樣,妳忘了自己的身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