闔上的眼流下兩行淚,他告別了過去的自己,原諒原來並不難,他親手在年輕的他臉上灑下第一把泥土。
他,埋葬了自己。
「謝謝你,吾愛。」
豁然開明的心是一片清澈無雲,魏天揚輕聲地向他的愛人道謝,她所彈的琴音釋放了他囚禁的靈魂。
殊不知他的愛人也同樣獲得解月兌。
兩人的心一起升華。
在貝多芬降E大調第二十六號鋼琴奏鳴曲之下。
名為「告別」。
第九章
懊來的總會來,這句話已成為方靜湖每日必省的至理名言。
建築工地臨時出了個小意外,鷹架忽然倒下壓傷幾名工人,匆匆趕去處理的魏天揚無法接送女友上下班,因此讓她落了單。
照理來說晴朗的一天應該萬里無雲才是,偏偏一朵小烏雲在半空中繞,徘徊不去的惹人心煩,好象在預告不好的事要發生。
丙然,她才和學生徐天娜邊走邊聊的走出校門口,為她升學一事預先做好準備,一輛高級房車已然駛向面前,里面坐的正是神情倨傲的白雪亞。
依然是一身干練的上班族服飾,腳踩時尚流行的高級皮鞋,遮住半張臉的寬大墨鏡橫架頭上,眼神是不馴和挑釁。
她一開口就是命令式的語氣,「上車。」
可是美麗高雅的女老師不為所動,朝她輕輕一頷首,沿著學校圍牆外的步道行走,打算步行回家,公車站牌送去修理尚未重設,因此公車司機會跳過這一站。
幽幽的樹,涼涼的風,生性淡泊的她不想和人起沖突,安步當車搭著學生的肩,一臉安詳的表情。
叭!叭!叭……
不曾斷絕的喇叭聲由左側響起,方靜湖眉頭微微一顰,雜音會讓音樂家的耳感到不耐煩,敏銳的音感會產生抗拒,讓人非常不舒服。
「方靜湖,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的耐性有限,別耽誤我的時間。」
她好笑地揚起秀美的眉不予置評,難道她的時間就不寶貴嗎?
這世界最公平的一件事就是時間,它不因任何人有寬待,一分一秒的流逝絕不回頭,千金難換,萬銀難改,在鐘擺間向人告別。
「你聾了,沒听見我在叫你呀?要我下車請你不成。」敢給她擺架子,她好大的威風呀!
不再裝出溫嫻的白雪亞惡形惡狀的一吼,讓車子滑行車陣中,她隔著半降的車窗叫囂,目空一切。
「老師,那個女人好凶哦!她是你的朋友嗎?」以後她絕對不交這種女人當朋友。
「不是,她是魏叔叔的未婚妻。」過去式。
一臉驚嚇的徐天娜臉都發皺了,稍稍地握住她的手像要為她打氣。「魏叔叔是笨蛋。」
「對,他很笨,我們打頂笨蛋的帽子讓他戴。」她故作正經地說著孩子話。
「好。」咦!不對。「老師,你不生氣嗎?」
「為什麼要生氣呢?」瞧她憤慨的小臉都紅了,真是可愛。
這年紀的小孩半大不小,似懂非懂的進入懵懂期,有些別扭,有些好奇,還有更多的野心急于探究這個世界。
她明白車里的女人不懷好意,很可能會傷害她的老師,可是她卻搞不懂老師為什麼不反擊,任由他人的言語攻訐而不動怒。
「因為你是魏叔叔的女朋友,他不應該腳踏兩條船讓你受委屈。」再怎麼說女朋友的感覺就是比未婚妻低。
在她一加一等于二的單純腦子里,有未婚妻的人不該再交女朋友,而有女朋友就不能有未婚妻,否則這是一種欺騙。
「誰教你什麼叫委屈,你認為魏叔叔不好嗎?」她要從小孩子的眼中看她對他的觀點如何。
「當然不好,我媽媽每次一想到爸爸就流眼淚,然後我們鄰居的王媽媽就說她受很多委屈。」她不希望看到氣質優雅的老師也像媽媽一樣受委屈。
「喔!爸爸呢?」她的意思是爸爸對她好不好,但她弄擰了意思。
「我爸爸是遠洋漁船的船長,他要航行好多個國家才回來。」徐天娜略顯落寞的說道。
為之一怔的方靜湖只是撫撫她的頭,憐憫她不懂事。
在魏天揚的解釋下,她已明白他口中的朋友其實是獄友,對方在受刑時對他諸多照顧,還教他功夫好對付他人,所以他才能平安無事的度過六年的牢獄生活。
因此他一出獄就想要有所回報,謊稱她父親托他帶了生活費給她們母女,暫時不能回家團聚。
「不過魏叔叔會代替爸爸陪我,教我作功課,應該不算太壞。」小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想起人家昔日對她的好又趕緊改口。
「魏叔叔是不壞,他還是很愛老師。」總不能在小孩子面前說他壞話。
「那他干麼多個未婚妻,這麼貪心呀!」像隔壁的建成,一下子喜歡由美,一下子又說愛佳子,真是討厭。
嗄!這……「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大人的事你還不懂。」
徐天娜不服氣的小撅嘴巴。「你們大人真奇怪,每次都不講清楚,總是騙我們說,你們長大就會明白了。」
多大才叫大,她十五歲了吶!
她的話讓方靜湖不自主地發出輕笑聲。「大人的確都很狡詐……」
聲音乍歇,幾道陰影擋在眼前,她腳步一停地輕逸嘆息,該來的總會來。
四周的景物依舊,來往的人潮較平日少了一半,停擺的工地里,只有零星的幾個工人在整理倒塌的鷹架,她看不到足以讓她依賴的背影。
大概送受傷的工人到醫院吧!
「你要自己跟我走,還是要人架著你走,自己選擇。」看她還能走到哪去。
方靜湖一臉平靜地看看身後兩名壯碩的保鏢,心中不免有些矛盾。「你不能脅迫人身自由,這是犯法的。」
白雪亞冷冷瞥去一眼,
「用不著跟我談法律,我旗下的律師團有十幾名,他們會教我如何月兌罪。」精神方面有疾病是不受法律約束。
而一張病歷表不難取得。
「值得嗎?」她為她感到難過。
一段情走到最後要舍得放手,固執地守著逝去的回憶很辛苦,同是女人她不想她那麼苦。
「值不值得不需要你來評論,少擺出勝利者的姿態虛情假意,沒人會領情。」她才是贏家。
她的確是最沒資格勸誡她的人。「我沒有落井下石的意思,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單向付出不會有結果。」
「沒錯,就是多了個礙事的你,我們兩個的感情本來好得如膠似漆,都是你的介入才會讓他和我漸行漸遠。」白雪亞不講理的反指責她擾人情路。
是她嗎?眼底閃過一抹黯沉,方靜湖好笑的將頭發撩到耳後。「我想你只是找我聊聊而已,何不到前方的咖啡屋坐坐?」
「你……」她想了想,先下個馬威也好,不信她骨頭那麼硬。「好吧!反正你也跑不掉。」
方靜湖清雅的面容浮現莫可奈何,情緒波動不大的側過身拍拍徐天娜。「你先回家去,老師有點事要和這位姊姊談。」
她才不是什麼姊姊,根本是老巫婆。「老師,你不要跟她去,她不是好人。」
「人的好壞不能看表面,她只是心情不好脾氣大了些,本質還是不錯的。」教育、教育,總要教育人性本善的一面。
雖然她本身不認同自己說出的話。
「老師……」
「乖!快回家,別讓你媽媽擔心。」一想到自己的母親,方靜湖的心口像壓了一塊巨石。
母親最常說的一句話是——快去彈琴,別偷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