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盡了方法仍阻止不了她—次又一次的造訪,即使關起門來不見客她依然態度強硬地命衛士敲門,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她真怕了她的決心,下一回再上門時恐怕就不好打發了,她總不能老拿除舊布新來搪塞。
「額娘再幫孩兒擋一陣子吧!等孩兒將新婦迎進門,她自然會打消念頭。」以她的個性不可能與人共夫,何況只能當小。
「新婦?!」他要成親了?
听到兒子放出的喜訊,愁眉不展的蘭福晉並無任何喜色,反而憂心忡忡,一臉落寞。
「額娘不高興孩兒要娶親嗎?」怎麼郁郁寡歡讓人擔心?
她搖著頭苦笑。「是哪家的格格呀?」
以他的身份來說,當配皇室宗女。
「她不是皇家的嬌嬌女,只是尋常百姓家的千金。」真要娶格格何必等到現在。
「胡鬧,你是什麼身份,怎能和一名百姓往來,該不會是前些日子和你同游的姑娘吧?」肯定不是好人家的小姐才會無視禮法。
先人為主的觀念已讓蘭福晉排斥未謀面的邵銘心,心里當她是不正經的姑娘,大刺刺與男子同進同出招人非議。
受漢化的影響,成了親的滿人婦女以三從四德為準則,奉行女誡,相夫教子的忍下委屈以夫為天。
年輕時狂放過一陣子的蘭福晉也不例外,她漢化的程度甚至更勝于一般人,完全忘了她曾策馬狂奔的豪氣,以及與戀人對日當歌的情長意綿,其實往日行徑較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誰多話?靖羿不快的瞪視一旁的哈爾努赤。「心兒的父親乃京城名醫邵懷遠,娘親更是為人所樂道的活菩薩,額娘不該以偏概全的全然抹煞。」
「這是你對額娘說話的口氣嗎?門當戶對是必然的事,再有名望的大夫也是出自百姓家,與我們的門戶不相當。」起碼得是八旗子弟之後。
「再怎麼不相當也勝過和坤的女兒,難道額娘短視得要讓和灩進門?」他第一個不答應。
如果硬把和灩塞給他,他寧可自動請纓上戰場,從此留在邊關鎮守不回京。
「你……」她是不喜歡和灩,可是也不許他隨隨便便討名漢女為妻。
天下父母心,誰不巴望兒女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好的婚配不僅能助夫飛黃騰達,還能結合朝中的勢力壯大自己,豈能任意兒戲。
「你別忘了自己是誰,就算額娘肯通融,你阿瑪會同意嗎?」他一直想撮合羿兒和八公主的婚事,只是礙于和灩夾在其中而遲遲未提。
「這……」他倒沒有想過阿瑪的頑固性情。
月老廟里晨昏共度,他的心已經不能平靜,他知道唯有心兒才能撫平他狂肆的心。
風雪連下了三天未曾停止,他們也被迫在破廟待了三日夜,之間雖無任何逾矩的事發生,但是他們有過涎沫相濡的親近,以漢人的禮教來說,她已是他未過門的妻室。
只是雪停的次日送她回府,兩人都未提及此事,他難舍難分的自送她由後門溜進府,而她卻毫無難受之色的笑著向他揮手道別。
她的心里是有他的,可是情下得沒他深,懵懵懂懂不識情滋味,以好奇的神情看待他們之間超乎常理的舉動,甚至興致勃勃地要向他「學習」。
為了讓她思索兩人之間的關系,他故意接連好些天不去找她。
不過他還是想不透那名乞丐是何方高人,居然來去無蹤地為他們送上裹月復的熱食,卻不曾考慮帶他們離開。
「還有灩兒真肯讓你娶名漢女進門嗎?她父親的勢力大如天,我們不一定得罪得了他。」若為一名百姓可能不償。
換成是諸王府的格格或是皇上的鳳女倒是可行,起碼勢力相當,不致讓和坤悶頭打。
「我們可以請皇後娘娘幫忙說項,她的話多少有些影響。」皇上十分敬重她。
蘭福晉不以為然的潑他冷水。「別忘了貞貴妃是和家的人,她的枕邊細語可比皇後娘娘的知書達理強得多。」
誰不曉得和坤之所以受到君王寵信,一大半的功勞來自貞貴妃的美言。
「額娘的意思是要孩兒放棄她?」他豈會听不出她的多方阻攔。
門當戶對真有那麼重要嗎?值得他犧牲所愛委屈自身,與不愛的女子共度白首?
「你要是能想開是最好,別再和粗鄙無禮的民間女子來往,讓你阿瑪知情可就不好了。」他定會大發雷霆。
漢、滿雖可通婚,但地位總是低人一等,見不了大場面。
以為兒子會以大局為重的蘭福晉舒了眉宇,語氣平和地要他遠離漢女的勾引,言語中的貶低正是每個滿人心中的想法,認為漢人配不上騎射皆精的滿人勇土。
「額娘錯了,心兒既不粗鄙也不無禮,她是孩兒認定的少福晉。」誰都不能輕侮她。
一說完,他又像賊似的不走正門,躍身一翻找他的小母狐去。
相思,真的磨人。
他比想像的更想見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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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陣陣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一道粉綠身影倚靠在窗邊背誦夫子交代的功課,昏昏欲睡地想不通這首「上邪」的詩意。
山無陵不就是平原,江水為竭倒成了沙洲,冬天一樣有雷聲嘛!只是沒夏暑的聲勢浩大,一打起雷來山河動,嚇得行人不敢路上走。
而六月雪有何難,說書的先生不是曾說竇娥冤的故事,六月飄大雪、三年不下雨、斷頸血一滴不涓流地噴落白布上,絕不落地,當時她還听得淅瀝嘩啦哭個不停呢!
包讓人捧月復的一句是天地合,夜幕低垂不就合在一起了,叫人分不清是地還是天,連成一體的黑正是天與地的顏色。
可見古人的話多虛偽,明寫著不敢與君絕,其實早暗示著離去之意,而且還騙人掏心掏肺的感念于懷,以為堅貞不移,不受外物所惑。
就像不守信用的靖小人,說了一堆不負責任的話讓她窮開心一場,人倒失蹤個徹底,連著幾天不來找她玩,害她快悶出病來。
「累了就到床上休息,別一邊打盹一邊吹風,容易受涼。」隨著話語落下,一件新裁的披風已然披上身。
精神不濟的嬌俏佳人很想告訴他,她已經有合歡暖玉了,不再畏寒。「大哥,你要把我關到幾時?」
成天無所事事好無聊哦!她要是成為無病申吟的病美人全是他害的。
「少裝出一副哀愁樣博取同情,誰家的小姐有你一半的頑劣,竟敢連家都不回。」此時他能半開玩笑的教訓她,可是前些天急白的發卻是拔也拔不完。
「人家也想回府呀!可是雪下個不停寸步難行,你不想我凍死在路邊吧?」她一臉無辜的瞅著他,表情可憐地讓人想擁著她好好疼惜。
失而復得的恐慌讓以兄長自居的邵淮南忍不住輕擁著她。「別說不吉利的話,娘听見又要哭紅了雙眼。」
「大哥,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在外逗留不歸,我被雪耽誤了。」娘的眼淚讓她驚惶。
原本以為隔日便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回府,爹娘不會發覺她徹夜未歸而擔憂,破廟的干草堆怎麼也沒自家的軟榻舒服。
可是雪不只不停還越下越大,其中有幾陣還夾雜珍珠般大的冰雹,打在身上滿身瘀紅叫人疼痛難當,他們只好緩了又緩,一直等風雪轉小才冒險出廟。
她知道自己的遲歸肯定瞞不了人,在進城的路上便想了—套完善的說詞來欺瞞,指稱在以茗家耽擱了。
但是她剛自後門溜進的時候,一陣哀痛的淒淒泣音傳人耳中,讓她心驚又慌亂,當府里出了人命的拔腿狂奔,朝傳出哭聲的房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