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斜飛劍眉,頗有傲色,墨黑雙瞳渾圓烏深,眸光湛湛有華,口鼻端正,雖然面黃肌瘦,只要多加幾餐飯、長了肉,就是個漂亮孩子,不像他,身上帶病,長年咳嗽不止,天寒時,魂魄都要咳飛一半似的。這孩子雖然瘦弱,身子骨卻比他健壯,氣色也沒比他差到哪兒,真令他嫉妒……
「不切斷要做什麼?」荊木禮口水都快滴下來了,他怎麼發呆不說?
梁覓怔了會兒,忽然重重掐了他臉頰一把。
「啊!」他疼得大叫。「你干麼捏我?」
「我是師父,我想捏你就捏你,不得多問。」
「你幾歲了?」他揉著臉頰,打量他。
「十七。」
他瞠目。「才大我三歲?你根本不夠格當我師父!」
「三歲是不多,但我年方十七,風流瀟灑兼一表人才,有我這般英雄出少年的師父,想必令你慚愧。不要緊,只要讓為師好好教,十年之後,你也是人人稱羨的少年俠客。」
罷了,說服這人放棄收徒的念頭,不如他認了。
泵且不論拜不拜師,反正他沒親人,既然有吃有穿又有得住,就跟這人住幾天,倘若苗頭不對,再溜也不遲。
他想了想,問道︰「你說過,我爹也是你爹是什麼意思?你收留我,是為了我爹?」
「我爹很早就過世了,我娘帶著我住在這兒,有一年遇到了你爹,他和我娘相戀,說要娶我娘,我也當他是親爹一般看待,哪知他早有家室,還有你這個兒子……」梁覓掩口,咳了起來。
「我娘為此常跟他吵。他曾做了一件壞事,我娘勸他改過,他不肯,兩人就吵得更凶了。有一天大吵之後,拔出兵器相斗,誤傷彼此,你爹臨死前,求我找到你們母子,照顧你們。」
「你怎麼沒來找我?」
「因為我娘重傷,我也受了傷。」
「你怎會受傷?難道你幫你娘,圍攻我爹?」莫非他內心有愧,找到他是為了彌補當年過錯?
「那時我才七歲,武功低微,哪有我插手余地?咳咳……」他咳嗽加劇。「我沖到他們之間想阻止,你爹失手打我一掌,我娘氣憤之下,一刀刺穿他胸膛,你爹回砍一劍,削斷我娘手臂。你爹只過片刻就斷了氣,我娘一個月後才過世。」
他听得驚心動魄。他對父親毫無印象,這麼听來,父親會拔刀殺人,莫非他不是個好人?他轉念一想。「你老是咳不停,難道……」
「因為你爹那一掌,我心肺受傷,沒及時找大夫醫治,就留下這咳嗽的毛病,心脈也受損,練不得高深內功。」
「你——恨我爹嗎?」爹傷了他,殺害他母親,他很怨吧?為何還願意在人海中尋他?
「恨?一個是我娘,另一個被我當作親爹,爹娘死了,我傷心極了,哪會想到恨?」梁覓搖搖頭,這麼多年,傷痛也淡了。
「你就一個人活到現在?你沒別的親人嗎?」七歲時的他已經到處流浪,有一餐沒一餐。
「嗯,我娘留下這間屋子,讓我好歹有個遮風蔽雨的棲身處。城中有幾位好心的大叔大嬸會接濟我。我娘有個姊妹,可我沒見過她,也不知她身在何方。」他聳肩。「總之,我照你爹遺願尋你多年,總算找到你。」
他一陣茫然。原來他們有如此淵源,他對父親毫無記憶,也無感情,當然不會想報仇雪恨,何況爹殺了這人的母親,還打傷他,卻只因為爹的一句請托,他身上帶著病仍然千里尋他,這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吧?他看著那張蒼白俊容,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你真是個好人。」
梁覓揚眉。「怎麼說?」
「就因為我爹一句話,你找我這麼久……」他頗為感動,找到他又沒好處,一定是怕他一個孩子無依無靠,所以不肯放棄,看來他心腸不壞,就是人古怪了點。
「那當然,英雄好漢最重然諾,為師是英雄,當然也一諾千金,答應了就要做到。再說,為師獨居深山,這附近只有樹,沒個什麼玩的,現下有了你,往後就不無聊了。」
英雄好漢會把人撿回來玩嗎?他錯愕,看那張俊秀臉龐,面目清俊,不像惡人,但眼神流轉間又帶一絲狡詐,他實在模不準這人究竟是好是壞?他是應該留下來,還是該趕快逃?
「好了,剩下的,你自己洗吧。」梁覓解開他穴道,逕自裝了一小桶熱水,在牆角矮凳坐下。
他遲疑,見他背對自己,才把破爛褲子月兌下,扔到木桶外。他還是有羞恥之心,沿街乞討是一回事,可實在無法在人前赤身露體。
他好多年沒洗過熱水,泡得渾身暖烘烘的,真舍不得走了。要是每天有飯吃、有床睡,還能有熱水洗浴,拜個怪人為師又如何?師父古怪,他頭腦清醒不就好啦?
他一面擦洗自己,一面望著他的「師父」。
就見他「師父」撩起褲腳,露出小腿,一圈血牙印嵌在腿膚上,顯然方才他咬的那口不輕。他正掬起熱水洗傷口,水流過肌膚,那截小腿女敕若凝脂,兩道牙印在上頭,就像雪白糕點給人掰了一道口子。
他看呆了。他師父怎麼這麼細皮女敕肉?又見他俯身到一旁木盒拿東西,遮住了腳,不知在做什麼。
他拉長脖子偷看,看不見,偷偷扶著木桶站起,這才看見他取出個小盒,蘸了點藥,正往傷口抹。
他沒看錯,那小腿膚色瑩瑩,踝骨端正渾圓,整只腳掌縴細皎白,跟他的腳丫一比,簡直是美瓷比破陶片。
對了,方才沒留神,現在仔細一看,那雙手也是細致修長,一個男人手腳這麼秀氣,簡直就像個——
「你是女人?」這個押著他磕頭拜師,又把他倒吊著提來提去的,難道是個女人?
梁覓聞聲回頭,秀目輕眨,眼角忽地微微抽搐,遲疑半晌,他緩緩伸出一指,指向他。
他不明所以,順著他手指方向低頭一瞧。木桶不大,他縮坐其中時剛好藏住整個人,這一站起,木桶只遮到大腿一半——
「啊!」他大叫一聲,倒入木桶,濺起好大一片水花。
沒錯,他師父確實是個女人,但好端端的為何打扮成男人?
「還不是為了找你?因為女子在外行走多有不便,我就作男裝打扮,也習慣了,穿回女裝反而別扭,就這麼一直穿著了。你瞧,在收你為徒之前,師父就對你這般用心,你感不感動?」
怎麼這也能怪到他頭上來?荊木禮不再追問,總之,就在她的破爛木屋住下了。
第2章(1)
她在屋前闢了一塊地,種些藥草蔬菜,偶爾在附近林子獵些野味,足堪兩人溫飽。
吃得好了,他身體漸漸豐腴,也迅速抽高,等他掄得動斧頭和鋤頭,砍柴和耕地的活兒都落在他頭上,她又教他一些打獵技巧,他很快成了比她更優秀的獵人,師徒倆的生活由他一肩扛起。
她口頭上不正經,教導他倒是認真悉心,不但傳他武功,也教他讀書識字,但他絕口不喊她師父,總喊她「包子」。
「你有沒有良心?我教你武功、教你念書,還供你吃、穿、住,你竟連一聲師父也不肯喊?不但不肯喊,還給我亂取外號,叫我「包子」這像話嗎?」她不時就一副痛心疾首貌,指責他。
「沒個名字,要怎麼叫你?」總不能直呼她名諱。
「那什麼外號不好取,為何要叫我包子?難道就因為當初我拿包子給你吃?你這是為了不忘包子之恩?」她問來問去,他就是不改口,她嘀咕︰「幸好當日不是拿牛雜湯喂你,被叫做牛雜湯,多難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