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玫心 第12頁

瞧他睡不安穩,她回貯藏室取來他一度嘲笑的拼布枕頭。

「借你睡一晚而已,不許侵佔。」同情心容易變質,這是她始料未及的事。

太過自信能控制感情深淺的人往往陷得最深︰心理醫生說穿了不過是個人,而且是感情豐富的女人。

她盡量閃避他的拳打腳踢,企圖要將他腦後的枕頭換掉,看也許惡夢不會找上他。

但是一觸及到他滾燙的肌膚,她當下暗叫不妙,強壯的大男人非常不幸的發起高燒,偏偏又遇上風雨交加的夜晚,他的情況不是一個慘字了得。

若是沒有人在他身邊發覺他的不對勁,等燒到明天早上,他就算還有一條命在也會燒成白痴,別提什麼報下報仇。

「君然,君然,唐君然,你家有沒有急救藥箱或退燒藥,你可別睡胡涂了,下了地獄還不知道自己怎麼死……」

嘮叨不休的雜念加上不留情的重摑,死人都會被吵醒,何況是尚未死透的唐君然。

他睜開沉重的眼皮焦距難以對準,眼前的影子似夢似真,分不清是救贖天使或是索魂使者,欲裂的頭痛讓他看不清前方的物體,只知他要抓住一絲安全感。

他需要人陪他。

「不想死就快放開我,你在發高燒,我必須量量你的體溫幫你降溫……你怎麼還緊抓不放,真活得不耐煩呀!」

無可奈何,黑玫兒以自己的體溫來試他的體溫,大約三十九度二左右,屬於高燒,她考慮要不要打暈他再來想辦法。

思付了半刻,她沒得選擇地一掌往他頸後劈去,他先是睜大眼再慢慢地闔上,但是手仍抓得死緊,她只好一根一根的扳開。

好不容易掙開了,她怕過不了多久他又會醒來,因此在夜視表的照射下模到樓下,拿了些冰塊和毛巾,順便倒了一大杯溫開水備著。

未了,她想到小皮包內有幾顆止痛、鎮熱的藥片和阿斯匹靈,最近她常牙疼,向門診的醫生拿的,剛好派上用場。

在杯底將藥片磨碎,倒入開水,她用剪短的吸管慢慢喂食,簡易的冰枕敷在他額頭,昏暗不明的房間時有閃電的光芒一起,顯得床上的他是多麼脆弱。

「果然是來還債的,第一天就像大老爺被服侍,你躺得可舒服了,不曉得你醒來的時候會不會感恩?」她喃喃自語像個瘋子。

這時,一陣轟隆的雷聲驟起,床上的男子似乎又陷入無處可逃的夢境中,揮舞著拳頭發出嘶吼聲,呢喃著旁人听不懂的囈語。

但是有幾句話黑玫兒想听不清楚都不成,因為他等於在她耳邊嘶吼,非要把強烈的情緒灌入她體內。

「爸、媽,我對不起你們。小君,哥哥看不到你長大……我要他死,替你們償命。」

這個「他」不用說是指她的父親,他的仇恨已深到夢里去了。

「你能不能安靜些,想和狂風暴雨比氣勢嗎?」壓著他的雙肩,她苦笑不已的看他睜開失焦的眼。

又要開始了。

「是天使嗎?你要帶我離開惡臭的地獄。」迷亂的眼中只見純白翅膀發著光。

他錯把閃光看成金光,以為枯竭的生命中終於有了一道曙光。

「現在我是天使,等你醒來以後會怨我是巫婆。」因為要擺平他,他身上多了不少指痕淤青。

一不小心,還剩三分之一的藥水被他打掉,水份迅速的被吸人床單,沒法搶救的她很想讓他死掉算了,偏又狠不下心。

反反覆覆的折騰大半夜,說實在她的耐心無法維持太久,所以她當初決定當醫生而不當護士的主要原因——她擅長聆听和分析再加以開解,絕不是照顧臥床者。

一下子听他瘋言瘋語的大吵大鬧,一下子又是軟弱的強者,哀求天使救救他的家人,一下子陷入恐怖的幻想中,大喊要別人洗去他一身血債,一下子像個無助的大男人祈求心靈平靜。

大部份時間他是睡醒,過於激烈的動作使得他冒出汗,漸漸濕了床單和被褥。

由於他幾乎是果睡,黑玫兒倒是省了幫他穿月兌的麻煩,以乾的大浴巾墊在他身下取代床單,另外翻了一件薄棉被蓋在他身上。

凌晨五點多,天快亮還沒亮,外面的風雨依舊猖狂,連夜的雨勢未減反增,似有成災之虞,但她的注意力仍專注在高燒不退的他‧「玫兒,玫兒,你在哪里?」唐君然半張的眼在梭巡著心中掛念的人。

黑玫兒握住他在半空亂抓的手。「我在這里,你放心的睡。」

「答應我,你別離開我︰永遠不要離開我。」人在無意識的狀態下才敢說出心底的話。

「好,不離開。」她眼眶微紅,千言萬語抵不上一句真心話。

他似安心的包住她的手枕在額側,翻個身像在看她。「我愛你,玫兒,我好愛你。」

淚,像兩行珍珠地滑下頰邊。她輕輕地撫著他的臉說︰「我也愛你,從很久很久以前。」

敵對的兩方總會探過各種管道透知對方的一切,當債與情模糊後,人怎麼能不受影響,他們早在多年前就有了交集,彼此都清楚對方的存在。

所以說他們是熟悉的陌生人,雖然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但神交已久,情愫已莫名地種下。

仇人嗎?或是情人?

第五章

雨,依然在下著,風勢漸緩。

又是一天的過去,報時的鐘咕咕三響,下午的天空陰沉灰澀,飄散著絲絲寒氣。

一陣突如其來的饑餓感喚醒沉睡的男子,抽痛的頭像是當時子彈射過的灼熱,他直覺地想喚人倒杯水給他暍,繼而想到一個人住而作罷。

勉強壓下可惡的頭疼,他吃力地要睜開眼下床找食物吃,生病中需要補充營養的道理他知曉,沒體力什麼事也辦不了,他還有很多事未了不能倒下。

扶著頭,他逞強地撐起上半身,入目的拼布枕頭覺得陌生,似乎不曾看過。

窗邊一道白色的影子吸引他的目光,努力集中焦距一瞧,那是曾出現在他夢中的天使形象,他看見了……憂郁和淚水。

她哭了嗎?為什麼呢?記憶中她是開朗的陽光,時而開懷,時而裝蒜地逗他發怒,為何在她臉上看見如此沉痛的憂郁,她為了誰愁眉不展?他嗎?唐君然不敢奢望︰心中微泛起苦澀,她大概想起那個無故分手的情人吧!他算是哪根蔥值得她一掬清淚,充其量不過是個打算折磨她的惡徒。

也許是察覺有兩道視線投注,黑玫兒轉過頭一看,若無其事的抹掉淚水,讓人以為只是一種錯覺,她臉上沒有一滴淚。

「恭喜你福大命大逃過一劫,你差點成為台灣第一個因感冒不治的成年人。」而且是富有的死人。

「你哭了。」是她照顧了他一夜?是了,她的拼布枕頭,她自稱沒有它睡不著的神奇枕頭。

「先生,你病胡涂了吧!我看起來可下是多愁善感的小女生,是雨水打進了我眼楮。」她沒脆弱到拿眼淚當武器。

「眼眶紅腫滿是淚痕,你騙得了誰。」並非執意要追根究底,而是心疼。

她為了誰而垂淚下已不重要,重點是她不能在他面前落淚,那會引起他心底的憐惜。

她不平地輕哼,「這個怪誰,自以為是石頭身子刀槍不入,沒料到不濟地被小小病菌打倒,連累我一夜沒睡,眼紅你睡得像皇帝一樣好命。」

明知她是睜眼說瞎話︰心照不宣的兩人故意將話題跳過,不提此事。

「需要你的枕頭?」他躺了回去,不打算還她。

這人是無賴呀!「暫時借你躺一躺,等你死不了再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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