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他不想與她就此廝守嗎?在發現她懷孕的一刻,他就又驚又喜,腦中似乎被重重一擊,什麼也顧不得了。
但是他告訴自己,不能心急,同濟會那邊、雍正那邊、還要許多事,必須安排,否則就算廝守,也不能白頭。
這個孩子,是上蒼賜給他們重逢的禮物,本以為無緣的兩個人,到頭來,兜兜轉轉,還是離不開對方。
也是這個孩子,讓他痛下決心——就算有再多的仇怨,就算再不可能,他也要留在她的身邊……
所以他默默的跟著她來到承德,在她的近鄰租了房子住下。專門雇來齊哥,做她的幫手。
同濟會本來交給他許多任務,在這段時間,他都逐一移交給別人,騰出手來,悄悄照顧即將臨盆的她。
娶了雍正的女兒,卻在繼續反清,這樣的身份讓他十分尷尬,他必須在反清與她之間,做一個適當的處理。
可惜,在他還沒想到萬全之策的時候,就被她識破了身份,時機比預料的似乎早了一點點,讓他此刻有些手足無措。
只見,眼前的她雙肩微微聳動,不斷抽泣,他心里好疼,卻不知怎麼安慰。
「懷烙——」他靠近,忍不住抬起手來,想撫模她的秀發。
然而她身子一側,離開了他。
這一刻,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唯有哭泣才能宣泄情緒。
但眼淚並非悲傷,卻有一種難言的喜悅與激動。
「我恨你!」她叫道。
說著,轉身便走,不讓他再有辯解的機會。
這個「恨」字,充滿了嬌嗔,沒有絲毫怨憤,只是暫時的賭氣而已。
***
已經兩天,他們就這樣僵持著,老死不相往來?
懷烙獨自在小院里,坐立難安。
外面又下雨了,她凝望著煙雨蒙蒙的窗外,期盼可以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可惜,除了一片朦朧,她什麼也沒看到。
室內實在難熬,推開門,移步街邊,在與他一壁之隔的距離里里流連徘徊。
「你听說了嗎?」兩個市坊的長舌婦,從她面前經過,邊走邊隨意聊天。
「出什麼事了?」另一個問。
「昨天抓住蚌反清復明的。」
「哦?」
「今天便在菜市口斬首,走,咱們去瞧瞧熱鬧!」
什麼?懷烙胸口一緊。
她們說的那個人……不會就是令她坐立不安的那個人吧?他已經兩天沒動靜了,大齊也不見……莫非,是發生了什麼禍事?
「請問兩位大嬸,你們說的那人長得什麼模樣?」懷烙連忙抓住長舌婦問。
「我們也只是听說,沒有親眼看見,好像是個年輕男子吧。」其中一人答。
年輕男子?!
懷烙的一顆心就快跳出來了,她顧不得再多問,連傘也忘了撐,挺著肚子疾行,一直來到菜市口。
菜市口人聲鼎沸,比肩的圍觀者如同高牆,等待著斬首的好戲。
懷烙擠都擠不進去,第一次覺得荒涼無助。
她該怎麼辦?
連人影都瞧不見,她該怎樣確定,那到底是不是他?
她該去問誰?向誰打听?誰又能告訴她?
她只能站在風雨飄搖里,欲哭,無淚。
曾經,她那樣恨他,恨他的冷酷無情,可現在,她只想拋棄所有束縛,把頭埋在他的懷里。
但,他在哪兒?
她怔怔地站著,風雨吹起她的長發,一絲一縷撫過她的臉……就這樣,站了不知多久,只知道四周的人聲愈來愈沸騰,雨愈來愈大了。
她挪動著艱難的步子,緩緩往回走。
斬首的犯人,她不敢看,也不想再看。
現在,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那隔壁的院子。如果,他沒有事,應該會回去吧?沒道理一去不復返。
只要她待在那里等他,就有最後的希望……
一步又一步,院落漸漸近了,忽然,她怔住了,忘記了腳下的步履。
大門敞著。
她記得自己離開的時候,門不是敞著的!
懷烙一陣驚喜,「之江」兩個字險些叫出口,卻及時壓抑興奮,以免希望愈大失望會愈大。
她屏住呼吸,緩緩推開院門。
只听「吱呀」一聲,木門微動中,她看到了仿佛久違了千年的身影。
淚水頓時模糊了她的視線,一顆顆晶瑩淚珠刷刷而落。
「慧慧?」葉之江听到門聲,連忙回頭,看到她的模樣,忍不住帶著幾許責備之意望著她,「下雨天,怎麼也不撐把傘?」
她再也忍不住了,不發一語的飛撲上前,緊緊摟住了他。
她听見他的心在這瞬間像失去了跳動一般,但緊接著,是狂亂的怦動。
她的頭深深埋在他的胸口,不敢看他的臉。
許久,許久。兩人都保持著這種僵硬的姿勢,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仿佛……一次輪回那麼久。
「為什麼哭了?」她的淚水濡濕了他的衣襟,微微托起她的下巴,葉之江低低地問。
「我……」她有口難言,難道要告訴他,方才以為他被斬首示眾了?「我也放不下你……」
她的臉兒緊皺著,淚水簌簌不止,梨花帶雨的惹人憐香惜玉。
葉之江深深嘆了一口氣,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
他承認,這一刻,腦子像被燒壞了,莫名其妙就做出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
原本,計劃在遲些,等他處理好一切,再向她表白,可這一吻出乎他的意料,他非但沒能拯救對方,自己反而也跟著她淪陷——陷入一個情迷的大坑。
好了,不要再去想,什麼同濟會、什麼雍正,統統拋諸腦後,他此刻心里只有她……
為什麼要抗拒命中注定的緣分?與其掙扎,不如認命。
人這一輩子不可能萬事周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事到如今,他也唯有如此了。
畢竟,什麼都不重要,她和孩子,才是他的命根。
一股火一般的燥熱自他體內燃起,好似有什麼魔力在驅動著他,他什麼都顧不得了,只想沉醉在于她的纏綿中。
懷烙顯示全身僵硬,隨後,在他的攻勢下漸漸融化,褪去羞澀,承認他索求的吻……
兩人吻得快要窒息時,才稍稍分離。
他沉重地喘著氣,望著身下的她披散的長發縈繞著她身體,雙頰在烏絲的襯托下更顯嬌紅.
她用一種迷離的眼神望著他,清純無知之中,勾人魂魄。
「我真的瘋了,差點兒忘了咱們的孩子——」他低笑,輕輕撫模她的肚子。
「他等不及要見你了。」懷烙忽然道。
「什麼?」他神色一駭。
「他……怕是要出來了。」她身子一軟,倒在他的懷中。
襦裙濕了一大片,羊水似乎破了。
「慧慧,慧慧!」葉之江在她耳邊叫道,三分擔憂,三分震驚,剩下三分,是驚喜。
「之江,你願意他來嗎?」懷烙擔心地問道︰「你會不會……討厭他?」
「說什麼呢?」他俊顏微變,「我怎麼會討厭他?」自己的骨肉,疼都來不及了。
「可……他是你仇人的外孫。」
「傻瓜,說什麼呢?」他深深擁住她,「他是我們的寶貝。」
他們的孩子,就這樣來了,似乎是勸和的使者,讓兩人也舍不得分開。
懷烙早就想好,如果是男孩,就叫他小柱子,好彌補曾經的缺憾。
其實,人生的缺憾,是可以用未來彌補的。
尾聲
雍正十三年,宮里傳來消息——皇帝駕崩。
因病?被刺?這忽然的死亡,成為整個大清猜測的秘密。
她想趕回宮里,祭奠父親,雍正的貼身太監攔住她的去路,塞來一封絕密的書信。
這是雍正生前親筆所書。
原來,他已經洞悉了懷烙與葉之江在承德悄悄復合之事,他說,倘若懷烙執意如此,身為皇阿瑪,亦不會強求,但須削去懷烙公主封號,貶為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