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柳膺月氣得不知何雲,握緊的拳頭又松開。「你真的很冷血。」
「冷血?!」恩天隨冷嗤了一聲,嘴角有抹殘酷的弧波。「天若不冷血,豈會連月豪雨,去怨上天吧!」
真正冷血的是老天,它要毀滅浩浩人海,他不過是順應天理。恩天隨一點也不覺有錯。
「大哥」唉!柳膺月輕嘆一聲,為無法扭轉困窘而心冷。「算了,你已經沒有心。」
最後那一句話,他近乎耳語的自我嘀咕,卻飄進內力深厚的恩天隨耳中。
心,他有。「我有心,只是不像你這般濫用,不是每一條生命都值得救。」
當初,父親和二娘帶著他及兩位幼妹回鄉省親,因為一時不忍而救了幾位苦難的劍客,並剖心以待。誰想到一時心軟所造成的結果,竟是天人兩隔。
文弱的父親慘遭殺害,年輕貌美的二娘被輪奸有愧婦德剔頸而亡。連年僅十二、三歲的妹妹為了護著他,恩家僅剩的血脈,不惜自卸衣物以誘歹徒換他一命而遭奸婬,事後撞石以表貞節。
但喪心病狂的賊子仍不放過他,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百無一用是書生,他在那一刀刀不留情的血光下,終于領會了這一句箴言,代價是十五條人命和前胸那道足以致命的十寸劍痕。
因此他棄文習武,全心用在武技修為上,以期有日能手刃仇敵,慰亡靈于枉死之城。
只是他的天資魯鈍,筋骨已長成年少,在學藝過程頗為艱辛,往往要付出旁人十倍、百倍的努力,不似那人……
那人習藝如同呼吸一般簡單,他花費半年才學會第一招,而那人只要一天,不知那人過得可好。
一想到那抹粉蝶似的身影,心情不由得沉重些,全是拜「善心」之舉而毀掉多年情誼。
若不是為了救縣令之女,若不是信任千金女,豈會被她撞見兩人衣衫不整的相擁在床,讓她氣惱的拂袖而去,至今仍未現身。
其實他是有口難訴,全是被所謂的大家閨秀所害,誰會曉得出身良好的千金小姐會半夜爬上男人的床,偏又教夜半想找他捉流螢的她逮到。
做人坦蕩又如何,不敵一番假象,他再也不善心大發,寧可無情冷心,好過一再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兩次的善心,兩次的傷痛,夠了。
相信善有善報是愚人,蒼天無眼。
「大……大哥,你……」柳膺月吞吞吐吐的有些局促,為難地想找兩句適宜的話。「義母她……」
扁看他支支吾吾的表現,恩天隨大概有個底。「家仇未報,你就這麼回娘吧!」
回家這些年,他都是用「家仇未報」來搪塞義母的逼婚。
「怎麼成,你都不小了,恩家的香火……」他很不想當三姑六婆,可是……
義母因家變而長期茹素禮佛,很少出佛堂,但為了恩家傳承,不得不三番兩次耳提面命,囑他多提點些。
恩天隨微眉一斂。「恩家香火有你,早點娶房妻室多生些男丁來承繼。」
「我又不姓恩。」真是的,老要算計他。
「二十幾年的養育之恩你想一筆勾銷,可憐娘用心撫育你。」恩天隨故做慍樣地睨他一眼。
柳膺月的俊臉一垮,當下成了漏斗。「大哥,你在折煞小弟。」
長兄未娶,小弟豈敢掠美,分明要拖人下水嘛!哪有「外人」繼承恩家產業的道理,何況如今盛況,全是大哥一手打造出的江山。
坐享其成非君子所為,報恩另有他法,才不要淪為義母和大哥爭斗下的籌碼。
「就事論事,咱們是一家人。」言下之意要他多吃少言,一張口的用處不是挑是非。
「根本在以長兄身份壓人。」連自家兄弟都擺出一張嚴謹臉孔。「別忘了女人青春有限。」
女人青春有限?!恩天隨不解的肩微挑。
「別裝蒜了,任家表妹的心意你還不明了,她快十九了,還要人家等多久。」
「噢!是她。」對于女人,他倒沒啥注意。
不管大家閨秀或小家碧玉,女人在他眼中都是一個樣,嬌柔做作不坦率,自私偽善而故作矜持,絲毫無個性卻又愛裝溫雅嫻淑。
終歸一句話礙眼。
「什麼叫‘噢!是她’。」他故意學兄長口氣。「人家可愛你愛到骨子里,人在福中不福這句話听過沒?」他為任家表妹抱不平。
恩天隨劍眉一揚,冷然地說道︰「若是你喜歡這份‘福氣’,改明兒我教人上任家提親,成就你這番喜事。」
「什麼?!」柳膺月氣得眼一瞠,不由得提高音量。「你……你……少玩我。」
任娉婷是揚州第一美女,父親乃當地知府,論身世背景都足以堪配追雲山莊的莊主,更何況知府夫人還是已逝二夫人的胞妹,這親上加親豈不快哉!
不可否認,任家表妹不但容貌出塵,舉止得宜大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更燒得一手好廚藝,若非佳人心中有系,他哪會枉做君子。
美若天仙的婷婷佳人,非凡俗人可沾,只好遠觀不可狎近。柳膺月可不敢妄想摘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哥我在成全你。」眼神一轉,他將冷沉的視線投注在葉片上的水滴。
這場雨,是該停了。
「成全?!別說得那麼好听,還不是想把責任的包袱丟給我。」他又不是傻子,乖乖跳進陷阱里。
就算他肯,任妹妹也不可能點頭,郎無情妹無意,哪成得了一個緣。
而且義母可打定主意,要兄長娶任家表妹為正室,誰教她懂得討老人家歡心,常借故陪老人家而長期留居,為了不就是一份痴心。
現今還住在客居留風閣呢!
「言重了,膺月,大哥……」語音因一陣異味中斷,他看向門邊。
一道很狼狽的身影站在門外回廊上,鐵青的臉色似在忍受著某項不堪,遲遲不入內。
「上寅你……」柳膺月捂著鼻,盡量不使自己笑出聲,以免傷了和氣。「你掉到糞坑?」
應該不至于吧!以他的身手而言。
一身屎臭的江上寅臉部表情僵硬,一口氣梗在胸腔不得出。「莊主,放糧吧!」
「放糧?!」兩兄弟同時訝然。
他們都深知江上寅的個性十分剛直,說一不二的態度從不因外在環境而改變,更不會行職權以外的無理要求,所以驚訝他的反常。
「是的,放糧。」他厭惡地甩掉袖口尿漬。
差點被甩袖濺到的柳膺月靈巧地一閃,用著挪揄的口氣嘲笑。「你見鬼了?怎麼多了顆良心。」
他和大哥一樣冷血冷情,哪會管他人死活。
「二莊主自行屋前一瞧便知,有時乞丐比鬼可怕。」嘴角一撇,滿是嘲諷。
乞丐?他懷疑地輕搓鼻翼,飛身往屋外一點,腳踩梁上瓦,伏身一凝
嘩!的確……可怕。
他嚇得腳差點下滑,連忙又用大哥教他的輕功飛回書房,臉色發白的說不出話,趕緊喝口熱茶鎮壓心頭驚。
「怎麼回事?」他最仰賴的左右手竟駭成如此,是強敵壓境不成?
一只手指著外面,柳膺月斷斷續續回道︰「好多……乞丐……好……好惡心。」
一說完,一口酸氣往上溢,差點將隔夜飯給吐了出來,他又快速地飲盡一杯熱茶沖下去。
「惡心?」
恩天隨瞧瞧江上寅一身亂,再看看柳膺月一臉白,心中納悶不已。
「上寅,你解釋清楚。」
被點名的江上寅滿懷不願。「一群乞丐在外面叫嚷,要追雲山莊放糧賑災。」他幾乎是咬著牙根說道。
「你讓一群乞丐威恫?」恩天隨的聲音一沉,冷而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