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同類」的激勵,夕奴更加自我鞭策,他每天窩在廚房的時間變多了,還多弄了兩口灶,家里整天飄著飯菜香,什麼時候餓了都有得吃,還不分你家、我家。
看著原本是牆,如今多出一扇門的進出口,周靜秋內心的悲涼無法形容,三杯黃湯下肚,她爹居然相信和知縣大人做鄰居有益無害,他那邊侍衛多,宵小不敢橫行。
哼!有舒服的縣衙不住,跑來買下百姓的宅子,敲敲打打地把她家二進院的小宅包進五進院的大宅子里,外頭看來二進院成了大宅子其中的一座院落,原本的大門成了後門。有這樣欺負人的嗎?
偏偏她爹還誤信讒言,兩、三句話就被人牽著鼻子走,自以為佔了便宜,滿心愧疚,把居心叵測的男人當神只膜拜。
以前的家安靜如仙境,听風、看雲、數落葉,好不愜意,如今是土石流過後的家園,吵雜、人影、腳步聲,她快被逼瘋了,喜靜的她上哪兒尋個安樂土,重新起窩做巢?
「師父,你不覺得熱鬧多了嗎?解大人身邊的兩個護衛要教我和曉冬少爺練武。」看他們飛來飛去真威風。
「吵。」所以說她喜歡死人,安安靜靜地不出聲音,看著他們,她的心境會變得非常平和。
人生不過一死,人都躺下來了,還有什麼過不去?這是她悟出的禪,生死是一場幻覺。
「不會呀,我看大師父笑得很開心,他說終于有人能陪他喝酒了。」夕奴伯伯的酒骨差,一杯倒。
小耙口中的大師父指的是周康生,因為周靜秋沒答應收他為桂,他兩個都叫師父不吃虧。
「我爹他……」周靜秋的神情中有著淡淡的失落。
她知道父親一直希望她是兒子,才好繼承他的衣缽,將祖業一代代的傳下去,可是她是女兒,總有一天會嫁人,即使她將一身的本事傳給下一代,那也不是姓周,父親後繼無人。
而弟弟喜歡讀書,也很會讀書,明年開春就要考童生,仵作的活既累且髒,一不留心會染上尸毒,她就這麼一個弟弟,周家的獨苗,她和父親一樣希望他能走上另一條不同的路,不用像他們這般辛苦,累個半死還得不到應有的尊重。
「師父,你在難過嗎?」小耙擔心的問道,她的神色看起來好黯淡。
周靜秋笑著拍拍他的頭。「不難過,只是感傷,如果我是男的,你的大師父肯定笑得闔不攏嘴。」不管在哪個朝代,性別是一大硬傷,女兒是別人家的,再疼、再寵也留不住,而兒子是摔盆的,送老子上山頭。
「你要是男的,這世上就少了一位女仵作。」而他的外放也無趣多了,少了與人搶飯的樂趣。
換下官袍,穿上玉帶錦服的解冰雲直接穿過兩家相鄰的圍牆,改成月洞門的通道植上紫藤,沿著牆面蔓生。
周靜秋循聲望了過去,原本淡然無波的眼眸漾開一抹氤氳,目光顯得有些迷蒙,少了官架子的他看來清朗明俊,風姿颯逸,多了幾分如月般的清華,點漆雙眸有股幽靜的深邃,似黑夜,神秘莫測,如深潭,幽不見底,更有如彎弓,射向穹蒼。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驀地,她想到被改編過的這兩句話,她覺得用來形容他很貼切,但是很快的她就回過神來,她想她喝多了,把新釀的果子酒當水喝,才會認為眼前的男人風釆迷人,玉一般光彩四射。
「大人……」小耙站起來行禮,不敢有半絲不敬。
解冰雲抬手,阻止他的多禮。「不在公堂上,少了這些俗禮,就當是自家往來的鄰人。」
「是,大人。」一吐舌,小耙一溜煙的跑掉。
年歲不大的縣太爺還有他的官威在,清冷的眼眸一掃還是令人心生幾分畏懼,九歲的小耙招架不住,先溜為快。
別說他沒義氣,拋下師父獨自面對個官兒,他實在是怕極了是太爺霜凍般的眼神,好像自己無所遁形。
「解大人,這是我家。」看到自在到隨意的身影,有些嫉妒的周靜秋非常不滿。
他也未免太不把自己當外人看了吧,她雖未及笄,但好歹是個姑娘家,他的任意作為莫非不把她當女子?
「我知道,所以我未帶隨從。」解冰雲的意思是,你看我多守禮,為了女子閨譽,他不許其它男人恣意闖入。
看他毫無愧色的行走自如,周靜秋氣悶在心。「解大人,男女有別,你不好老往我家逛吧。」當她家是由人閑逛的市集嗎?
「叫我解大哥吧,我大你沒幾歲。」他隨口一說,信步走到適才小耙坐的木墩椅子,長袍一撩落坐。
一個男人跟一個孩子的體型相距甚大,解冰雲一坐下,周靜秋頓時感到一陣熱氣襲來,還有股強大的壓迫感席卷而來。
莫名地,她有點不自在,坐立難安。
「解女人,你坐得太近了。」她怎麼覺得熱呀?
「叫我解大哥,不在公堂不是大人,偶爾也當個隨和的鄰家兄長。」解冰雲指著自己一身便服,輕笑道。
周靜秋在心里月復誹,不是隨和,是隨便,雖然我是仵作,但也不容人輕慢。「解大人慢些,我去用膳了。」她一起身,解冰雲的身形跟著一動,狀似無意地擋在她身前。
「秋兒,你怕我嗎?」乍听到這句話,周靜秋只覺得好笑,她兩世加起來也活了四十幾年,大風大浪都見識過,怎會懼怕一名年輕有為、容貌俊逸的七品官,他敢作敢為的行事作風頗令人激賞,應該會是一名好官吧!
但是往細微處想,不難看出一些端倪。
似乎有意無意間,她會拉開和解冰雲之間的距離,不自覺的疏離,不想和他靠得太近,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會避開他。
危險,她自我保護意識發出這樣的警訊。
雖然解冰雲從未做出傷害她的事,可是她的心里莫名感到不安,而且焦慮,好像她行走在大草原上,一頭巨大的獵豹悄然潛伏,耐性十足的等她放松戒心再一舉撲殺。
她不怕他,只是他讓她有很強烈的危機感。
不過這種話不必老實告訴他,她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進屋去了。
解冰雲意味深長的瞅著她的身影,嘴角有著幾不可見的笑意。
第五章 看個賽龍舟也出事(1)
「姊姊,我們在這里,你快過來!」五月五,慶端午。
河面寬敞的女兒河上,停泊了教十艘小船,幾艘畫龍點楮的龍舟一字排開,等著擂鼓振聲。
每年五月是龍舟競賽的慶典,從初二開始便有零星的比賽,選出各鄉鎮各村的代表,待到端午佳節再一決高下。
到了初五,在擲粽入河祭拜屈公後,焚香敬天三擊鼓,正式比賽便開始進行。
不想引人注目的周靜秋故意拖到開場後才現身,因為她實在不喜歡太熱鬧的場合,嫌吵。
其實她沒打算參加龍舟賽會,她既不吶喊,也不搖旗,一群男人賣力劃著龍舟奪鏢和她有什麼關系?
偏偏家里兩個小家伙軟磨硬纏的,讓她煩不勝煩,只得點頭,一早讓夕奴做了松軟的糕餅,好讓兩只容易餓的小表隨時取用,發育中的孩子特別能吃,也吃得多。
只是她沒想到弟弟的眼楮這麼利,她才剛到就被發現了,原本想悄悄靠近的計劃泡湯,周曉冬揚聲一喊,不少人的目光順著他看的方向拎向她身上,讓她有種被毛毛蟲爬滿一身的感覺。
好想掐死他呀!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小內奸。
「小聲點,你是唯恐人家不知道我是你姊姊嗎?」太丟臉了,兩頰熱燙熱燙的,快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