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毓慈不願老者擔心,于是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要不要喝紅茶,這可是南投買的,味道不輸歐洲國家的紅茶哦!」
「這……」
「我去泡給您!」維持著平和的表倩,對毓慈而言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要自己做到。
現在她的心亂成一團,她一直以為律爵會娶她,縱使不是因為愛,也是因為他對她有點好感,就算只有一絲,她就滿足了。但現在……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方才她听到的一席話,已經徹底的打垮了她的以為。
縮到廚房里,機械似的接著一個又一個步驟,毓慈花了許久,才將茶給泡好。濃郁的白煙,飄在她的眼前,漸漸模糊她的視線。
「我應該將一切跟你說明白。」
听到身後昇起的聲音,毓慈的手飛快的一抹自己濕潤的眼眶,轉過身,「爺爺,我茶泡好了。」
「先擱著吧!」縱使看到毓慈在匆促之間掩飾不住悲傷的雙眼,律朝庭並沒有點明。「你坐下。」指著身旁的座位,律朝庭慈愛的說道。
毓慈將茶放在律朝庭面前,溫馴的坐了下來。
「這輩子,我有一件遺憾的事。而我到死,我都會恨我自己。」
律朝庭才一開口,便吸引了毓慈全副的注意力,她靜靜的坐在一旁,看著儼然已經陷入回憶里的老者。
「我年輕的時候在一家紡織廠工作,那個老板很賞識我,最後我娶了他的女兒,」指了指裝潢富麗的大廳,「其實這些財富的基礎是因為我娶了個有錢的老婆,我只有一個兒子,」律朝庭嘆了口氣,「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他的出生,就一直是我最大的驕傲,他很聰明,還沒有一歲,就會自己吃飯,人家要喂他,他還會發脾氣。」
律朝庭想到這個景象,露出了一個笑容,思緒飄得老遠,「我總認為,有一天,他能光宗耀祖,我要栽培他,他會是最年輕的企業家,但他……讓我很失望,」律朝庭喜悅的笑容突然褪去,「他上初中時,打群架、混幫派,到最後被學校開除,我一直到他被開除,學校通知我,我才知道他這麼不長進。因為那時候我很忙,事業正在創造一個新的高峰,沒空去理一個敗家子。我一直以為他很乖,他總會記得在我回家的時候,跟我聊聊天,要我不要太累,他真的很孝順。
「可是我不能忍受一個有污點的兒子,我周遭朋友的孩子哪個不是大學、博士、碩士,而他竟然被學校開除。我要送他出國,他不願意,因為他不喜歡唸書,我把他趕了出去……」律朝庭諷刺的一笑,「那時他只有十四歲,什麼都不懂的孩子,虧我還說他是我的驕傲。」
「爺爺!」毓慈看著律朝庭,輕咬著下唇,想安慰他,但又不知從何安慰起,這算是一個父親對自己孩子的一股深刻歉意,她算是個局外人,所以根本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把他趕出去,狠著心腸不去找他,我總認為他會回家,畢竟他只是一個孩子,能拿什麼過活,他總會回來的,我一直這麼以為。他媽要去找他,我就跟他媽吵,因為我要給務誠一個教訓。可是,最後我在報紙上看到他殺了人,很生氣,我、我告訴我自己從此之後沒有這個兒子,我沒去看過他,在他坐牢的時候,他媽病了,我也不準他們兩個有連系,因為我已經沒有這個兒子,到最後他媽死了,我也不準他奔喪。
「他被放出來,成了黑道中的名人。結婚的時候我沒去,他竟然娶了個舞小姐,我在心中早當這個兒子已經死了。最後,他真的死了,三十歲,很年輕,死了,我沒有看到他最後一面,他被殺那一天是我生日,很諷刺對不對?我的生日是他的忌日。我還記得他來幫我慶生,滿臉的期待,把律爵推到我的面前,因為就跟我一樣,律爵是他的驕傲。
「但是,我還是把他趕出去,因為我不要讓人知道我有這樣的兒子,一個混混的兒子,他會影響我的事業,當時我想的只是這個。他在死之前,有一剎那清醒,事後護士告訴我,他只想見我。但那天,我在朋友家打牌,根本不知道這件事,當我知道的時候,是在隔天的報紙上。我到了醫院,他已經死了……」
律朝庭說到此,忍不住老淚縱橫,對他而言,這雖然已過去二十年,但依然是他心底踫不得的傷口。
「爺爺!」不知道該怎麼給予安慰,毓慈只好伸出手拍了拍律朝庭的手。
「我沒事。」深吸了口氣,律朝庭繼繼說道︰「他留了張紙條給我,上面寫著,他一生努力的想成為我的驕傲,但他很抱歉沒有做到。」
律朝庭的落寞看在毓慈的眼里,她感到一陣心酸,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她萬萬沒有想到律朝庭父子之間竟然交雜著這麼多復雜的情感。
「但是他知道嗎?我也一直想成為一個好父親,但是我也沒做到,」嘆了口氣,想到了到冰冷的太平間認尸,律朝庭搖了搖頭,「那時我看到了律爵,十一、二歲的小男孩,他原本應該死!但是他被他媽死命的壓在身下,最後他媽媽當場死了,中了十多槍,律爵沒事,但我知道這已經是他心底揮之不去的惡夢。若他還小,那就好,因為他會忘記,但他已經夠大,大得可記清了一切,大到令他記清他父母怎麼死的。」
這是否就解釋了律爵冷漠的個性,這樣的過去,為了十一、二歲的律爵,毓慈感到一陣心痛。
「律爵長得跟務誠小時候好像,我不想再失去──律爵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把他帶回家,但他──恨我,他一直認為是我害死了他爸爸,因為當時若我不趕務誠走,務誠也不會死,若不是我,務誠也不會來,那務誠也不會死,是我害了務誠……」
「爺爺,您錯了,不是您害了他,」毓慈打斷律朝庭的自責,「這是命,誰也不能改變,」擤了擤鼻子,毓慈了解了一切,「後來,應該就像是我以前我听到的吧!你把律爵接回律家後,律爵並沒有學好,甚至拿著汽油試圖去燒一棟高級住宅,到最後差點燒死了十幾個人,最後被關進少年監獄。而他這麼做,只是想報仇,對不對?因為殺死他父親的人,是為了一塊土地的紛爭而打算殺了他一家,而法律沒有給予公平的裁判。」
律朝庭點點頭,表示毓慈說得都對,「我知道他只是想報仇。但是我還是生氣,我沒想到律爵就好像他爸爸一樣,凡事只知道逞這種匹夫之勇。而律爵在年紀輕輕就染上了污點。但這次,我沒有像對待他爸爸的方式對他,因為我已經在遺憾中失去一個兒子,就算賠了老命,我都不願意再讓律爵離開我身邊。但是,他對我有感情,而那感情是恨意,他恨我,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恨我。」
「不會的!」毓慈不願相信自己所愛的人會這麼對待一個老者,所以她安慰律朝庭,「是您多疑了。」
「不是!」知道毓慈想讓他好過,律朝庭感激的看了毓慈一眼,「律爵對一切都很冷淡,他想要得到律家的一切,當時我是為了律家的面子,所以不要他父親,現在他要得到律家的一切來報復我,他會將我一生的心血給毀滅,這就是為什麼現在他會那麼听話的坐鎮在律家,而沒有離開的最主要原因。他在等,他在等我將一切給轉移到他名下,可以在一夕之間毀掉一切,他要追求那種感覺,一種報復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