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心探愛 第2頁

燕效行看著她跪俯在他腳邊,只為乞討幾個銅板的卑賤模樣,內心實在沒法子把她跟千嬌萬貴的妹子聯想成一塊——縱使她們的面容是如此相像。

燕效行伸手,身邊跟著的小廝馬上遞上一袋銀子。

燕效行挑了枚銅錢丟到九金的破碗里。

他故意把銅錢丟歪,小小的圓幣掉在地上滾行,九金似乎是想都不想的跪在地上追著那枚銅錢跑——

燕效行幾乎斷定,她是個愛錢又沒自尊的人了。

「爺——」身邊的小廝當然懂得燕效行之所以這麼做,是想要看看這乞兒還有沒有尊嚴,可這乞兒卻是如此不爭氣,為了一枚銅錢竟屈膝滿地亂爬。

燕效行寒了臉,看著九金撿起銅錢像是撿到寶似的揣在手里,還拍拍它剛沾上的灰塵,而後小心翼翼的將銅錢納進她對口衣襟內,再跟燕效行磕頭道謝。

「謝謝這位大老爺,您好心有好報,天老爺要是有眼,鐵定不會虧待您,天老爺它——它保佑您事業興隆,保佑您家夫人今年生兒子、明年生女兒,開枝散葉、子孫滿堂——」

九金一個祝福一個磕頭,磕得燕效行都煩了。

他一個使眼,小廝馬上領會他家少爺的心思,連忙揮著手,要九金別說了。

「你這張嘴要是真靈,今兒個你也不會在這行乞了。」小廝不耐煩地打斷九金的話問道︰「叫什麼名兒?」

「阿狗。」九金隨口胡謅。

笑話,一枚銅板就想買她的名兒,門兒都沒有。

「家里可有什麼人?」

「一個老母親、外加一條小黃狗。」九金又胡說了。

其實她就一個人,既沒娘也沒爹,她一個人都快吃不飽了,更別說養條小黃狗了。

「這位小扮,您問這麼多,問得我口都渴了。」

「才說兩句話,你就渴了?!」

「今兒個太陽大嘛。」九金涎著笑,那嘴臉分明就是想坑人錢財的表情。

燕效行蹲子與九金齊高。他手里拿著的那袋銀子,讓九金的眼都看亮了。

「爺——」小廝正打算勸他家少爺別著了這乞兒的道。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這乞兒便是貪婪的最佳典範。

燕效行豎起手掌,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小廝便不再多話。

九金的眼在兩人之間游移。她並不傻,這兩個人絕不是無端的想問她身世,找她聊天,他們對她必有所求。

只是她一個小乞兒,身無分文,他們能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呢?

九金滿心疑惑,卻也不動聲色。

燕效行拿了袋銀子在九金面前晃。

九金的眼珠子隨著那袋銀于左右移動。

「想不想要?」

「想。」九金點頭如搗蒜。

燕效行從錢袋里拿出一錠銀子,遞了過去;九金馬上伸手要拿,燕效行卻倏地將銀子一收,又納回他的掌心。

九金撲了空,倒也不惱怒,只是抬眼看著這儀表不凡的男人。

「老老實實的回答我的問題,這銀子便是你的。」

九金展了個甜甜的笑,無言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你家里還有什麼人在?」

「一個老母外加——」九金照著老台辭背。

燕效行面容一板,「這銀子你不要了?」

「要呀,當然要。」

「既然要這錠銀了,你就老老實實的回答我的問題,別說一些渾話來誆我。」他的臉不怒而威。

從不畏天地的九金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老老實實的答了。「就我一個人,沒爹沒娘,更沒有所謂的小黃狗。」

「可有別的親人?」

「有吧。」

「有就行,干嘛加個吧?」站在一旁的小廝看不過眼,禁不住啐了聲。

他就是氣這丫頭剛剛竟然胡謅自己的身世,說謊騙他,今兒個要不是少爺明察秋毫,看破了這死丫頭的伎倆,只怕今兒個他們縱使招了匹狼回燕府都還不曉得呢!

九金不怕死的回瞪小廝一眼。「我生來就窮,自小沒爹沒娘,縱使是有個親人,也不敢認我。」

「怎麼說?」

「認了我又如何?我能給他們招來錢財嗎?想我這一身破爛,當然是不可能的事,相反的,他們若是認了我,那一家子多了我一張嘴,縱使不吃垮他們,也吃窮了。」

「你一個丫頭能吃多少飯?」小廝不以為然。

九金倒覺得人生的際遇竟是如此好笑。

「想這位小扮生來就命好,雖是人家的奴才,但好歹也是在大戶人家里長大的,說起話來語氣跟咱們這些窮苦人家的小孩就是不一樣。」

「我哪兒不一樣了?」

「就是多了點傻氣。」

「傻氣?!」小廝惱了。「好呀,給你臉,你倒不要臉來了!明嘲暗諷地罵我!」小廝挽起袖子,想替爺好好教訓一下這個沒家教的姑娘。

九金不怕他。「你不知市井疾苦,只會空口說白話,這當然是傻。你以為我為什麼會沒了爹娘,還不是因為家里頭沒錢,生了病,人命比草賤,我要是有個像小扮您這樣的親戚,我爹娘或許就不會死了。」

人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就是這麼一回事。

人若落拓了,是隨人顧性命,有誰會在苦難中扶你一把?她爹娘死得不冤,九金只怨世道不公,只怨——家境貧寒。

燕效行的目光在九金臉上梭巡著,想找到一絲絲的感傷;但,她臉上除了堅毅的表情,再無其他。

想她若不是看透人世,不再對世人有所期待,便是懂得隱藏心情,懂得保護自己。

燕效行一想到她小小年紀,卻已飽受世間冷暖,臉上的冷硬線條不禁放軟了,對她也不再那麼嚴苛與排斥。

他將手中的一錠銀子給了九金,再掏出另一錠,問她︰「你的名兒?」

「九金。」她照實說了。

「為什麼叫九金?」

「大姊叫一金,二哥叫二金,如此類推,我便叫九金。」

「你還有其他兄弟姊妹?」燕效行問。

九金點點頭。「五個兄長,三個姊姊。」

「他們呢?」

「全死了。」

「怎麼會?」

「瘟疫使然。」

「你怎麼會沒事?」

「鬧瘟疫那年,我去了姥姥家。」

「你姥姥呢?」

「也死了。」九金面無表情地回答。

這下子就連燕效行身旁的小廝都覺得怪了。

怎麼只要跟這丫頭沾了邊的人,個個都死了!

「把你的手伸出來。」燕效行說。

這一次九金不再听話,她手握成拳,怎樣都不展開手,像是想守住人生最後一個秘密。

燕效行將一袋銀子遞到她面前,告訴她︰「讓我看你的手,這銀子就全是你的。」

九金面帶為難,考慮了好一會兒。最後,為了那袋銀子,她還是把手伸出去了。

燕效行看到那雙手,掌心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刀劃出來的傷痕,內心不禁翻騰著熊熊怒火。

「是誰做的?」

「我。」

「為什麼?」

「因為我這雙手會害人。」九金還是面無表情。該掉的淚早在十年前便已流光,她沒什麼好哭的了。

九金取走了那袋銀子。

她只要錢,不要別人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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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她了。」燕效行最後還是決定帶九金回家。

「可是——爺,那乞兒斷掌。」她不只克父克母克手足,還克死了她家姥姥。

這一點,燕效行也知道。但——「她把她的手掌劃傷了不是嗎?」

「劃傷了手掌,可也改不了命;如果那姑娘先天命底子就硬,那她豈不是會——」接下來的話,小廝保留不說。實在是說了就是大不敬,若是沖到老夫人,讓老夫人有個差池,那罪過可不是他項上人頭可以抵得過的。

燕效行知道小廝所顧慮的,但子不語怪力亂神,他不信神鬼之說,更別說荒謬的宿命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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