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舌忝了舌忝指尖沾上的女乃黃色內餡,笑吟吟的抬頭。
「那是黃連做餡的一口酥。」
東施施舌忝手的動作倏地一僵,臉上浮起驚恐之色。
他、他……他在試她?
為什麼?
難道他……他知道了些什麼?
「施施,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目光悲憫地注視著她,「妳根本吃不出食物的味道?」
東施施如遭電擊,雙頰血色褪得一乾二淨,膝頭一軟……他急忙接住了她虛軟下滑的身子。
「施施!」
「為什麼……你會知道?」她顫抖了起來。
「昨天那碗‘藥’。」他頓了頓,心情沉重地道︰「不是藥,而是人參炖烏骨雞湯。」
她愕然地瞪著他,半晌後,頹然低下了頭。「我的天……」
笨施施……真笨,怎麼會這麼一時大意,就敗在一碗湯上?
多年苦心隱瞞、裝瘋賣傻,假裝什麼都好吃,她總以為一輩子藏著不說,就不會有人窺破知曉,可是她做夢都沒想到……沒想到……
東施施羞慚畏懼地低下頭,緊咬著下唇,淚眼婆娑。
駱揚瞧見她的淚,心下一痛。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胸口似有烈火灼燒,痛楚地問︰「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妳信任嗎?」
她猛然抬頭,淚水顫抖著落了下來。「不,不是的!」
「妳就是不信任我。」最令他感到憤怒的不是她的蓄意隱瞞,而是她對他不信任。「難道這些日子以來,妳並未把我當成妳真正的師父?」
「不是的……」
「或者在妳的眼里心里,我這個師父根本一點也不重要?」他說得咬牙切齒,深沉的痛苦在胸口翻騰絞擰著,怎麼也壓抑不了。
「誰說不重要?」她顫抖了起來,心急忘形地喊道︰「除了女乃女乃和爹之外,你當然是我心底最重要的人了!」
他聞言大大一震,所有在胸口熊熊燃燒的盛怒和痛苦瞬間不知去向!
「妳、妳說什麼?」他破天荒有一絲結巴。
東施施驚覺失言,小臉慌亂羞赧地紅了起來。「其實我……我知道有那麼多的人崇拜你、喜歡你,所以、所以多我一個,對你來說也算不上什麼。」
駱揚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她,胸口發熱著、悸動著……心,卻莫名地停止了不安的騷動,靜靜地踏實了。
「誰說算不上什麼?」他突然開口,黑眸發亮,固執地道︰「有沒有多妳這一個——很重要。」
她一呆,雙頰灼燙了起來,血色慢慢回到了臉上……連耳朵也紅了。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心下這才明白了。
原來翻攪了一整夜的不舒服和憤怒,全肇因于他的不安全感。
原來他怕,在她的心底,他只不過是皇宮御膳房里的一個上司、一名「師父」,除了公事之外,她再不想讓他介入她的私事、她的生命。只要想到這個,他的理智就瀕臨失去控制。「對不起,我沒有告訴你我失去味覺……這麼嚴重的事。」看著他的眼神恢復昔日的溫暖與柔和,東施施僵凝寒冷的心也漸漸蘇醒活絡了過來,哽咽低語,「如果你想稟報皇上,我也!」
「妳放心,我不會稟報皇上。」他對她做出承諾,「也絕對不泄漏這個秘密。我只會竭盡全力,保妳周全!」
什、什麼?
東施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痴痴地望著他,淚水卻猶如斷了線的珍珠,再也管不住地撲簌簌掉落。
她的淚,教他心髒不禁細細絞疼了起來。
「妳放心。」駱揚溫柔地拭去她頰上淚痕,沉聲道︰「無論如何,就算天塌下來也有我來頂,懂嗎?」
「可……你不怪我嗎?」她淚眼蒙蒙,怯怯地問。
「我怪妳做什麼?」他眸光清明而誠摯,只是語氣略微遲疑了一下,「可是,我想知道,妳是怎麼會失去味覺的?」
她神色一黯。
靜夜悄悄。東施施坐在內膳房靠窗那張擱菜蔬的圓桌旁發呆,直到一杯冒著騰騰熱氣的茶出現在面前。她茫然地抬頭望著他。
「喝口枸杞桂圓茶,」駱揚緩緩在她身旁坐下,「夜里冷。」
「謝謝師父。」她心窩一暖,小聲道。
「謝什麼?」他有一絲窘促,隨即清了清喉嚨,「咱們又不是不認識。」
「師父,你這兩天怎麼變得不太一樣?」
「哪里不一樣?」
「沒那麼眼高于頂,跩得二五八萬,一張口氣焰可以噴得死人了。」她老實地回道。而且,還對她溫柔得像……像是喜歡上她的樣子……東施施臉一紅,急忙咬住下唇,不敢再恣意胡思亂想。
「妳還真坦白。」駱揚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話說回來,他還是比較習慣這樣口無遮攔、天真未鑿的她。
「不過我哪有什麼資格批評師父呢?」她郁郁地低下了頭,神情有些泣然欲泣。「好歹師父不像我……我……是個殺人凶手。」
「妳什麼?」他差點被口水嗆到。
「我是個殺人凶手……」她頓了一會兒,終于鼓起勇氣抬起頭,臉色蒼白若紙。「我曾經害死人。」
他一震,隨即啞然失笑,搖頭道︰「妳說什麼玩笑話呢?」
就憑她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能害死人?那太陽也該打西邊出來了吧。
「是真的!」她的聲音帶著哽咽,「我害死了我娘。」
他臉上笑意陡然不見,傻了。「妳是當真的?」
東施施點點頭,又默默低下頭,好害怕看見他臉上的震驚、失望、鄙夷之色,冰冷的小手緊緊握著那杯枸杞桂圓茶,試圖汲取些許暖意。可是心口,終究是寒冷得可怕。盡避並非有意,盡避年幼無知,可是她永遠清晰而痛楚地記得,自己是個弒母的千古罪人。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疑惑地緊盯著自己,她也知道自己這些年來一直努力、刻意想遺忘、埋藏,假裝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可是,人千逃萬逃,又怎麼逃得過自己的良心?
積壓在心頭的自責與愧疚在這一瞬間全潰堤了,她再也抑制不住,聲抖氣顫地開口。
「其實小時候,我是很會煮食的。」
「妳?」他懷疑。
「是,就是我。」東施施苦笑,幽幽地道︰「我爹總說我是神童,因為我四歲就懂得豆腐雕花,五歲就懂得熬煉醬汁,六歲燒制出的菜肴就有一流廚師的水準……可人哪,果然不能太驕傲自大,自以為是,得意過頭……是會惹來災禍的。」
駱揚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強忍住了,沉默靜听。
「那年,我七歲,」她的臉色因不堪的回憶而慘白。「我娘突染風寒,臥病在床,爹和女乃女乃擔心不已,請了大夫來診治煎藥,還讓人到甘露寺去布施燈海許願,為我娘的病祈福。」
他心疼地看著她。
「有一天晚上,娘說嘴淡,想吃些清淡的粥,爹爹恰好在外頭忙著布政司大人嫁女,席開百桌的酒宴。」她的身子不能自抑地發起抖來,「我、我……便自告奮勇到灶下去做了碗人參粥……」
他心口一緊,立時撫慰地握緊了她的小手。
「娘吃了我做的人參粥後,她笑了,說很好吃,可隔日……隔日……」淚水漫涌上臉頰,她的聲音瑟瑟顫抖如風中秋葉。「就走了……」
他目光隱隱波動著悲憫惻然,握著她小手的掌心越發堅定有力。「那定是意外。」
「不,不是意外,」她嗚咽著,拚命搖頭。「我親耳听大夫說,娘是風痰癥,服的藥材里有一味葉蘆,恰與人參相沖……娘虛弱病體抵受不住,這才……」
他點點頭,「的確,藥膳配伍確有‘十八反’和‘十九畏’之說,例如︰黎蘆反人參、沙參、丹參、玄參、細辛、芍藥;甘草反甘遂、大戟、海藻、芫花;丁香畏郁金;川烏、草烏畏犀角等等。」她含淚望著他。